近辉印象
在我惠安中学的二百四十多个同事里,何近辉算不上跟我说话最少的,但至少应该是次最少的。
没跟他说过多少话,并不代表对他没有印象。相反,印象还挺深挺清晰。
他跟名高都是美术老师,一个办公室。名高主攻书法,他主攻绘画。
我2012年刚到惠中的时候,有人拉着我到操场舞台前面,指着宽大的舞台背景墙壁上的那面画说:“这是咱学校老师何近辉画的,现场直接在墙上画的。你好好看看,咋样?”
好家伙,舞台快二十米,那幅画少说也得十二三米吧。有句俗话,“字怕上墙。”就是说字写的好不好,挂墙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直接在墙壁上作画写字,那可比在书案上难度大老了去了。
八年多的时间过去了,那天的情景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我眼睛瞪得核桃般大,当然不只是吃惊,更多的是钦佩。记得我一会儿走近前看细微处,纤毫毕现;一会儿走远了看,大气磅礴。
我就寻思,近辉该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有如此神奇的本事呢?
近辉真不爱说话,不光不跟我说话,跟大家都不太说话。他的心思整天都在绘画上,哪里有闲心思闲工夫跟人说闲话呢?
那时候学校大门朝北,跟化校对门。我那天早上在大门口值班,远远地看到一个人骑着电动车疾驰而来。那架势,就像哪吒踩了风火轮,在高低不平的化校路上呼呼呼地飞奔。
“喏,这就是何近辉。”旁边有人指给我。
近辉那会儿正忙着赶时间点儿呢,没功夫搭理,只甩头看了一下我们一群人,就直奔车棚去了。
那天我算是见到了真人:个子高而瘦,头发黑而密,长而乱。怎么说呢,给人感觉,别人二十天理一次发,他五十天理一次那种,但还没有到像其他艺术家长到扎辫子的程度。
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得出来度数不小。神情还有点书画大师般表情上的愚钝,遇到人问他话的时候,先是一愣,仿佛猛一下子才回过神儿。
近辉年龄不大,八零后,因为瘦而且略黑(估计应该是经常到野外写生晒的那种黑),居然叫人第一眼有点大智若愚般的苍老感觉。
“他每天都是这样:急匆匆而来,急匆匆而去。提前十分钟来,不多不少;下课铃响走,不迟不早。”其他熟悉他的人说。“他爱人在哪个镇政府上班,早出晚归。近辉要操心娃,——娃上幼儿园,他是既当爹又当妈,管里管外管娃娃。”
难怪呢。跟我们比起来,他的心思和精力要比别人多分出几份:家里一份,工作一份,绘画事业一份。不忙才怪呢?
我第一次真正见近辉讲课,是一天我在行政楼西边读《诗经》,他也赶早带着师大和文理学院的实习生来写生。那时候,牡丹开的正好,清晨的露珠儿,更让牡丹显得娇艳欲滴。他让实习生拿着小凳子,各自选一株坐跟前来画,他自己也打开画板动笔画。
他画的熟练,快。应该是眼头好,笔法熟练。我停下来,站在跟前看:他先是坐着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一株单瓣白色牡丹,枝叶位置和伸展方向,然后下笔,“刷刷刷”几下大形就出来了;然后他略顿一下,画出了枝叶。很像,只是有一枝叶子他给挪了一下位置,画上的牡丹比眼前的牡丹更顺溜更美了。
接着,他又画了一幅复瓣红色牡丹,枝干粗壮,叶子圆润肥厚。
然后,他放下画板,愣愣地看了我一眼,没说啥。——那会儿我俩都不用说啥最妥帖,他要上课,我也偷听。他走到一个坐在花前还在咬笔杆儿的学生跟前,给她指导:
“你看这个复瓣牡丹,枝干粗壮,叶面肥厚阔大,是因为长得慢。坐在你这里看过去,”他蹲下来,跟学生差不多高低,然后指着看过去,“你看,那个枝伸的方向多自然。可是,如果你如实画出来,就被遮住了一部分,不活了。怎么办呢?把它挪一下,放在这个位置来。”
他拿铅笔头指给学生该画的位置。
“哦,……”学生恍然大悟,看来她正发愁怎么处理背面枝叶的画法呢。
还有一个学生画的是复瓣牡丹,真的是枝繁叶茂。学生画出来的作品,看起来很繁琐凌乱。
他拍拍手,让大家都停下来集中在一起。
“大家看这多牡丹,枝叶繁密,怎么办呢?”他看看学生们,“要学会删减。删减的原则就是你自己的审美标准:你认为该留哪个该去掉哪个,就代表你对这朵花的审美意图。”
他还讲了不同的牡丹不同的属性,还有在不同的时段和不同的光线会有什么差异。我听了半天,感觉没有一定的生物知识,单凭绘画技法,根本画不出活脱脱的牡丹来。
“花长在那里,位置是死的;可是人是活的,你要把自己的思想画进去,让花也活起来,这才叫绘画。”
我听懂了这句话,也得到了启示:生活是凌乱甚至丑陋的,但文学作品要从生活中来,还要高于生活。跟摄影一样照搬,是匠人,不是作家,因为没有渗透你的审美思想。
如果这算是我跟近辉说了一次话,也就只有这一次。但这一次说话,让我看到了他在绘画艺术上的用心和精深。
这几年,我经常看到朋友圈里发他看画展对展览作品的简评。虽然只是二三十字,四五十字,但分析的很到点子上,让我这不懂画的人也大致看得明白。——这就是艺术家的眼力功夫:看得到,才可能做得到。
去年,朋友叫我去一个大企业老板那里吃手擀面。阔绰的办公桌后面墙上,挂着一幅很震慑人心魄的四尺山水画。他们坐着喝茶聊天,我在跟前远远近近左左右右地看那幅画。然后,细看落款:何近辉。
“从哪里弄的这幅画?”
“托个熟人才好不容易弄来的。”老板很爱惜,看来问的人不少。“熟人还给了4000元。”
“不多。”我说,“外面的行情比这个高。”
我很少拿钱数来跟人说字画的价值,但这次我愿意例外。
(作者简介:陈启,乒乓爱好者,写作爱好者。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陕西中考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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