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

用了一整年的时间来期盼春节,就是为了享受年夜饭家人团聚的那份温馨。

今年的年夜饭简单而隆重:一张圆桌,七口人,八九个菜。菜都是对家里人的口味做的,嫂子听儿子说喜欢吃菜疙瘩,早早挖了好多野菜,蒸了两大盘。有意思的是,肉类的菜基本都剩下了,菜疙瘩被一扫而光。

一家人哈哈大笑,都说现在咱们的嘴都变得“刁”了——光挑着吃。

我想到了小时候的年夜饭。

那时候,尽管家里人尽了最大的努力,年夜饭也就是一顿可以敞开肚皮吃的素饺子而已(肉很难见到)——野菜馅儿的,由于粮食紧缺,饺子皮很薄,几乎透明。一大家子人围坐在烫屁股的热炕上,爷爷的开场白是一贯的对子孙的训诫:“有余粮,不背账。”

父亲在家里排行老大,是爷爷的主要帮手。爷爷主持年夜饭,父亲主要汇报家里一年来的收成情况:今年家里是“余粮户”,或者“欠粮户”。

我们这些小家伙,多是不管家里余粮还是欠粮的,只等着老人一发话,便操起跟前的大碗,三两口把自己的那份饺子吃完,然后眼睛直溜溜地盯着炕中间方盘里盛的饺子,喉结发出“咕咕”的响声。

那个年代,就是饿,吃不够。亏得那盛饺子的方盘是木头的,要不然我们准得连它也吞下去。有时候,为了最后一个饺子,我们几个小崽儿还得争抢得扭打在一起;最后,爷爷出主意:抓阄儿,谁抓到了归谁吃。

——没办法,那时候就是吃不饱,大家都抢。

现在呢,用村里老人的话来说,我们的嘴都变得“贼尖贼尖的”,拣着吃稀罕。

那个年代穷,饿的慌是头等大事:男女看衣服颜色,贫富看身体胖瘦。看到谁胖,就觉得人家日子过得好,能吃饱肚皮。

那时候,兴腊月中旬的时候赶集:把喂养了一年的猪、鸡、羊,积攒下来的鸡蛋和省出来的一、半口袋粮食等等,送到集上去卖,好买回来过年所需的肉、菜、油,还要给小孩儿添置新衣服,捎带点水果糖(那时候,我们小孩儿很多人吃了的水果糖之后,会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纸很细致地积攒起来叠放整齐,小心地放在珍爱的小盒子里,有空的时候拿出来一张张翻看,互相比较谁攒的多)。

我们家一般买布料,母亲心灵手巧,会做裁缝,用缝纫机给我们做衣服。有时候,大年三十晚吃过年夜饭,母亲要在灯下加班定纽扣(我们兄妹仨衣服的最后一道工序),好赶在大年初一早上三四点起来,让我们穿着衣服出去玩儿。

记忆最深的一回赶集,是我和母亲一起去卖看了一年的山羊(陕西关中方言里,把喂养家畜常常称作“看”)。

最大的集市是祖庵古镇,离我们家十多里远。

山羊是我们兄妹放学的时候打草、放假的时候赶到山坡树林里放养长大的。羊吃草的时候,我们就趁机会揪草,拿回家晾晒干,等冬天没有青草的时候,用来喂养它。

我和母亲赶了朝夕相处了近一年的山羊,沿着甘峪河岸的沙土大路一直朝北走。母亲牵着羊缰绳,我跟在旁边,抱着一小捆干草,不时地给山羊喂点儿,希望它能再长几斤,能再胖点儿多点肉,好多卖点钱。

集市上人很多很挤,跟我们一样来卖东西的,都彼此紧挨着聚在朝南的一条街道上,大家或站或蹲在街道边,等待有人来看货出价。山羊很乖巧很温顺,新奇地看着吵吵嚷嚷的人流,脑袋转过来转过去,仿佛在看新鲜;我蹲在它跟前,继续把手里的干草喂给它。

大约半晌时分,来了一个个头不高有点面相不善的中年人。他先问了一下价钱,说我们要的太多了,就转身离开。过了不大一会儿,他又转过来问价钱,跟我们讲了一下价钱,还说太高,走开了。午饭后,他又遛过来,装模作样地把山羊仔细看了大半会儿,然后突然问我们山羊是哪里来的,他怀疑是我们偷的,还说这缰绳都有点眼熟。

我那时候才十岁多点,一下子给气炸了,天底下居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这羊是我一手喂大的,缰绳是我们买来小羊羔的那一天妈妈用线绳拧的!”

我紧攥着拳头,对着那张无耻丑恶的脸大喊,脸颊通红。

周围人都惊讶地看过来,有好心人过来问怎么回事儿。

邻村几个经常去家里跟父亲拉家常的熟人,听我讲了原委,一起问那中年汉子是干什么的,想怎么样。

那家伙嘴里支支吾吾地打着颤儿,说“我看错了”,灰溜溜地钻跑了。

那一刻,我幼小的心灵里就有了这样的概念:天底下有善良,但也真有丑恶。就像那个中年人,是需要我们小心提防的。

后来,半下午时分,一个上班模样的人来买走了我们的山羊,说是家里老人喜欢养只羊,作伴解心慌。我把剩下不多的干草给他,让他带在路上喂。

那一年的年夜饭,我吃的很香,也很仔细,我咂摸出了“成长”的味道。

团圆饭一年也许可以吃好几次,年夜饭却有不同的意义:吃一年来的收成,给来年注入希望。

今年的年夜饭由我主持,但主角是父亲。主要议题是:每个家庭成员总结2018年都做了些什么,再谈谈自己2019年打算怎么做。

汇报先由儿子那里开始。他2019年的主要任务是顺利毕业就业,尽快独立起来。

接着是我的汇报:2018年,工作之余,我写了83篇文章,约计15万字,做了5万字左右的笔记。2019年,我再加把劲儿,争取多写点儿。“最能对得起土地的,是多打粮食;最能对得起时间的,是多做点事情多写点东西。”

父亲最后汇报,他说他今年啥也没干,没有多大功劳。

我跟家人的共同看法是:2018年父亲的功劳最大!父亲去年一年身体没有出啥毛病,健健康康的,没给我们做儿女的添多大麻烦,帮我们省了许多事儿。2019年,我们给他布置的任务是:好好操心身体。家里的活儿,想做就做点,困了就赶快歇着,一定要坚持量力而做的原则,不要像以前那样紧活儿——毕竟七十多岁的年纪了,应该改掉年轻时候赶活的习性。

“今年可要圆满完成这个任务啊!”我们一齐看着父亲说。

父亲满口答应。我们全家人用葡萄酒干杯!

2019己亥猪年,是我们家的福年。我们一家老老少少几代人,猪属相的三代五口人。

2019年年夜饭,我们全家人共同许诺:辛勤劳作,今年的年夜饭才更有内容,吃起来更香。

(作者简介:陈启, 教师,现供职于西安市鄠邑区教育局后勤管理中心。乒乓球爱好者;业余时间坚持写作,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吃麦饭》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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