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脑
离家不远的中医院门口有一个卖豆腐脑的小摊。
几十年了,小摊一直在那里,成了人们的惦记,成了小城变迁的记忆。
摊主夫妇不足五十岁的模样,个头不高,瘦而精神,透着些许精明与灵巧。风吹日晒的沧桑,都挤在满脸粗糙黑红色的皱褶里,让他们看上去比实际年岁还要显老些。
小摊不大,一辆三轮车,载着全部的家当:蒸锅,调料,碗筷,勺子,五六个小方凳和两张小方桌等等。打今年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在豆腐脑的营生里新添加了蒸馍——一般人都喜欢吃碗豆腐脑,捎带个馒头,恰好可以吃饱,打个饱嗝,拍着肚皮满意而去。
他们很勤快,但不那么贪生意:每天早上一锅晚上一锅,从来不见为了生意着急过;挺乐观,挺风趣,人们经常见到夫妻俩拌嘴(男的应该是个碎嘟哝),但总是男的三两下就被怼停口,然后闷着头嘿嘿嘿的憨笑。
在生意忙活的时候,都是男的熟练地用小木勺挖豆腐脑、添加汁汤和佐料,女的在一旁做下手。期间很少言语交流,只一个眼神儿,对方便直接用下一个动作巧妙衔接。那种默契的配合,是在几十年如一日的日子里浸泡出来的,比医院里医生和护士的配合还娴熟还精准。留心的人,常常竖起大拇指称赞叫绝。
无论夏日暴裂的太阳底下,还是寒冬的西北风里,小摊从来没有过迟到,更没有过缺席。小城里贪这个小摊豆腐脑的人,分早晚两拨,都是要赶早排队的。那些吃到最后一碗豆腐脑的,通常如摸了六合彩一般滋润;那些赶晚一步没吃到的,悻悻离去的时候,心里装满万分的惋惜。
夫妇俩是打山里下来的,——环山旅游路边贴近山脚的地方。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村窝在一个山不山水不水的犄角旮旯,山是浅山,无风景;水是雨天才有的,河道时常干涸,只看得到河底挖沙过后坑道交错的丑陋。不山不水的尴尬,让他们的日子很窘迫,紧紧巴巴地供儿子上学。如果不是他们脑子活泛一些,投到小城里来租房卖豆腐脑,他们一定会跟自己的村子一样,埋没在一个被外面世界忘了的地方。
二十多年前吧,——听他们说,孩子刚刚四岁,他们就把家里老人安顿好,来到了小城,租了一间民房居住,凭着一辆架子车(现在换成了电动三轮车),撑起了生活的大伞,摇摇晃晃地安顿了下来。
那时候,城里的街道显宽。他们先是穿街走巷,沿街叫卖;十多年里,他们的脚步踩踏遍了小城的角角落落,后来就选中了中医院门口北侧这处地方,——距离箭门商场、永丰批发市场不远,南来北往行人密集。
小生意,人随和,时间熬。这么些年,精打细算的,积攒了些积蓄:在小城里买了房,儿子也到了订亲的年龄。
普通人的日子都是这么波澜不惊的。没有人准确留意这个小摊是什么时候摆在这里的,也没有人留意岁月在他们的额头上刻下了密密的皱纹,只是在嘴馋的时候,就会被自己的脚步拖拽到小摊这里来。
小摊成了人们消除疲劳歇息散心的中心,大家来吃碗豆腐脑,跟夫妇俩唠唠生活的琐碎,轻松惬意而去。
我不大贪豆腐脑,天天打小摊旁经过,常常被那股入鼻的香醋味儿吸引,就觉得味道应该不错。
那次下班回来,走过小摊的时候,正好人不太多,便拉过一个小凳坐下。
“一碗豆腐脑,汤多盐淡不要味精鸡精,一个蒸馍。”
“好嘞!”丈夫拖着京腔的长音唱词一样答应着,手下很利索地忙活起来;妻子热情地递过一个热腾腾的馒头,馒头的香味惹得我先要一大口狂吃起来。待豆腐脑端过来,我先吞咽了一下口水,稳稳神,这才细细地吃起来。
“活出个样儿来给自己看……”一阵欢快的手机铃声引得我抬起头来寻找。只见丈夫喜滋滋地摸出手机,紧紧地贴在脸颊上。
“哦哦哦,快忙完了,爷爷马上就回来了啊!”脸上的笑让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儿,嘴里的话就像掺了蜜糖。
“孙儿打来的?”我很羡慕地问。
“嗯,孙儿两岁半了,跟我黏糊的很!”丈夫瞥一眼妻子,自豪地跟我说。“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打电话。”话语里的快慰,让人艳羡不已。
“小日子,靠勤快。” 他喃喃自语,眼里的那份满足与幸福,在浅浅的夜色里闪着异样的亮光。
(作者简介:陈启, 教师,乒乓球爱好者。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吃麦饭》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