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多月的聊天记录
九月又经历一次搬家,新租的房子地点比较偏,但是没偏到地老天荒的程度,是一个回迁的小区,进城的公交车半小时一趟。
第一天搬过来,我在楼下见到几个大姐大姨。她们直接围过来问我:你是刚搬来的吗?我说是。她们又问:几楼?我说八楼。又问:几号?我说中间那个门。
然后她们暂时没有理我,而是陷入各自的信息整合,几秒钟之后同时恍然大悟,用更高声互相确认:应该是老谁家小那谁的房子。又问我是不是那谁家的房子。我说不清楚。然后她们又问:一个月多少钱?我也回答了。
诸如以前住哪为啥搬来等基本情况盘问完毕,大姐大姨这才让我通行,彼此又再次确认:对,就是老谁家小那谁的房子。
这样的场景不止一次再现,因为每次遇见的是不同的大姐大姨。
不止在楼下,在电梯里也是一样,连大叔们也会高声打招呼,问的基本就是这几个问题。大概一周过后,本单元住户差不多都了解了,就不再有人问了。看来只要见到生面孔,都要询问一番,是这边的习惯。
这里居民普遍说话声音都很大,总觉得有人在吵架。电梯里只要有两人说话,就会热闹得要把电梯炸开,也有大叔在电梯里抽烟,电梯里常有散不去的烟味。我要关闭耳朵和鼻子,数着1-8这几个数字。
我住在这边,吃饭有点麻烦,几十年吃食堂的我都懵了,没有任何饭店小吃部,早餐摊儿也没有。买菜有点不方便,楼下不定期有个小早市,我因为起太晚赶不上,再远点的蔬果超市,两三站地的距离吧。
还好小区有快递驿站,基本上一切都要网购。驿站的大姐也很热情,我自认已了解这边的民风,所以没等她问我,我就自我介绍了一番,使我们更快地熟悉起来,并加了微信。
我去拿快递的时候,大姐都会仔细打量包裹,嘴里会说:“买的啥东西啊?大蒜啊,这也网购啊?咋不去XX生鲜啊?东西可便宜了。”看我还不熟悉地形,她又具体讲解了一番,坐公交六站。
我说太远了。她说不远,哪天咱俩一起去,我叫你。我含糊地答应着赶紧拿快递走了。我很害怕这种热情,和不熟悉的人逛街买菜,对于我这样的社交恐惧症,简直不敢想象。
后来我明白我的恐惧太天真了。她只是随口说的,客气一下。她每天日夜整理快递,吃饭都没时间,别说买菜了。
每次从窗口拿快递,大姐都要聊几句,不光和我聊,别人也都是一样。不管她忙成啥样,屋里乱成啥样,脸上也看不出焦虑。我连我自己这几个快递都整不明白,所以特别佩服她这样的精力和能力。
一次她高兴地和我分享一个好消息,她放在购物车的两件衣服,隔了几个月竟然都打了半价...我抱着快递站在窗外的阳光里,心想这是此时此地,唯一一个和我唠嗑的人,没有这一分钟,我就实现了现实生活中的零社交。
一天早上打开手机,我发现大姐建了一个群,里面都是本小区收快递的人。大姐建这个群,说是用来呼叫买了生鲜的客户,提醒当天取走。群里立刻有人发了一些“感恩有你”“好人一生平安”的表情包。
平时不是十分必要,我不会进群。这次我没好意思立刻退出,当天就看大姐发了一些图片,包裹单上面姓名地址电话买的东西,都清清楚楚的展示出来...毫无隐私。我就退群了。
之后大姐好几天不爱搭理我,我知道是因为退群的事,也没法解释,就当做不知道,照样和她说几句话,过了几天她也恢复正常了。
她还告诉我一个省钱的方法,就是我去丰巢拿快递,有时候要扫码付一块钱,大姐说那个二维码下面写着“跳过”,按一下就开箱了。我一看真有小小的“跳过”两个字,我这眼神,不告诉我,我真看不见。
小区外面有一个超市,东西还算齐全,我经常去买格瓦斯喝,一次我拿了两瓶去柜台,老板突然说:“为什么只买两瓶,你每次都是拿四瓶。”然后也不给我扫描结账,僵持一会儿,我又去拿了两瓶,老板这才笑着结账说:“对啊,每次都买四瓶。这个小区只有两个人喝格瓦斯,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一个老头,没有你能喝。”
还有一次我结账时扫二维码,扫了好久,为了缓解尴尬,我说:这块的网络不行啊。老板说:也可能是你的手机不行了...再去的时候,他都善解人意地说:你手机不行,我扫你吧...
我开始适应天天买菜做饭,以前我住在市里的时候,去大市场,如果问的问题多了,卖家都是爱答不理,不会详细给我解释。一次我把萝卜认成雪里蕻,老板竟生气不卖给我了。
可是这边就不一样了,人都很友善,如果买白菜的时候我说要做辣白菜,卖白菜的人会给我详细讲解一遍怎么腌辣白菜。
最近在夜市,我看见一种像韭菜的菜,但是带着有点圆的根和须,和我买来种在花盆里的韭菜根很像。我就说:“你这韭菜叶怎么带着根,是不是回去就可以种上了?”老板叹一口说:“这个是圆葱啊,不是韭菜。”原来圆葱小时候和韭菜这么像啊。接着他又告诉我:“这个是吃叶子和茎。”
我又咨询他绿萝卜和白萝卜哪个包饺子好,他推荐我红萝卜。买完萝卜付完款,他又认真地告诉我:“这个是红萝卜,但是里面是白色的。”我说我知道。他的语气我久久不能忘怀,那悲悯与和善像极了对待隔壁村的二傻子。
今年猪肉贵,我试着吃了一些鱼。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做鱼吃,对着视频,一步一步做出来也是不怎么好吃。有天起得早,赶上楼下的早市刚撤,就还剩一个卖鱼的。我问清楚是鲈鱼,决定买几条试试。
老板娘一边抠海蛎子,一边甩给我一个塑料袋。她说没带工具不给收拾。我说不给收拾不行啊。旁边的老板大哥说:“这个好收拾,我给你说一下,三句话就明白了。”
老板娘大姐抢着说:“你别白费口舌了,说了她也不能明白,她能整熟了就不错了。”然后甩给大哥一把小刀,让他帮忙刮刮鱼鳞,剩下的让我回去研究。
我没再说什么,萍水相逢,大姐你咋还会相面了?我暗下决心回去好好收拾这些鱼。
那几条小鱼我研究得精疲力尽,满地是血和乱七八糟的脑袋和内脏。鱼不怎么好吃,但是借大姐吉言:整熟了。
平时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屋里待着,有时候会看恐怖片。以前上班时,每学期开始的时候,我都要看几个恐怖片,安抚自己来日可期砥砺前行。我也会和我的花花菜菜说话,盼他们早日长大,早日上桌。
日复一日,真是冷清的日子。再看见进城的公交车,也不再有兴奋的感觉了,不再想着跳上去,并没有可回去的地方。
电话响也是快递,偶尔的敲门声也都是快递。
只有一次,开门看是保洁大姐,我以为是放在门口的纸箱没来得及丢到楼下,妨碍她拖地了。她说:我早就想找你聊聊,你是不是经常买东西。
她这样问我,令我非常抵触。我这个人最怕别人知道我有钱,No,更正一下,我最怕别人以为我有钱,我怕是门口纸箱太多引起了关注。
我解释说:就是买的菜和日用品。她又问我:不买衣服吗?我说不买衣服。当时大姐有点失望。接着说:我在拼多多买的衣服,一点也不满意,袖子特别短,跟图片不一样。我说买过土豆南瓜,还行。
大姐不气馁,又说:你在哪买衣服?我说我不怎么买衣服啊。当时我穿着那种棉家居服,蓬头垢面,站在门口和她说话,没有任何心理包袱,我看我的状态距离穿着睡衣逛公园也不太远了...
不知道大姐为啥专门找我谈衣服,我猜可能楼里大都是老年人,女性服饰以红粉紫花格为主。咋说我也是刚从城里过来,所以很快就被推到本村时尚的风口浪尖…
大姐就想和我交流一下买衣服的心得,可是我只买菜,也只好顺着说菜。大姐说她在网上买的皮蛋也不好,都是稀瓤的,蒸了也还是稀的。我说你可以退货的,现在售后都还行。她说都蒸了没法退货,卖家给退了五元钱。
我盘算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姐的电话正好响了。我就关上门回屋了。大姐在走廊接电话。
隔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起。大姐在门外说:“你出来啊,还没聊完呢,再聊一会儿啊。” 我又打开门。
大姐说:“是快递给我打电话,买的冬枣,顺丰,可是家里没人...”接着又聊了美团种的树,拼多多养的猪,她家附近的菜市场...
我被这样奇特的单方沉浸式交流所惊到,我第一次见人这样敲门。我没有那么多勇气,有没说完的话,人家关了门,我也不能再敲开了...
是不是人们都在寻求那个可倾诉的懂得的人,或者我们以为对方会懂,未经许可便自作主张引其为知己。可是对方,却让你失望了。开了门,礼貌而不失尴尬,欲拒而又不好意思关门…
终于没什么可说的了,大姐长叹一声说好了,我要干活了。然后走下楼了,边下楼边说:终于碰上了,早就想找你聊了。语气有满足,更有不满足...
这就是我住在这里的三个多月遇见的所有人,及聊天记录。
姊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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