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俊华:我叫“大闺女” 【16同题·非虚构】
我叫“大闺女”/侯俊华
一、“俺就是不穿了”
小时候,在我们家有两样东西是很多家庭不曾同时存在的:穷和欢乐。人家是叫花子唱山歌——穷欢乐;我们家是叫花子天天唱山歌——穷且欢乐。俗话说:“贫穷限制了人的想象力”,我们家是“贫穷开启了家的创新力”。我的那个娘,就格外的奇葩,特别是手艺,能奇葩得让人瞠目咋舌而且费解不断。明明是一个鸡蛋,娘愣是做出了四道菜:鸡蛋饼拌黄瓜、西红柿鸡蛋汤等;明明是一个普通的青萝卜,娘却做出了宫廷萝卜的味道;明明是一个西红柿、一个小辣椒、几根香菜,娘却做出了至今都令我难以忘怀的美味凉菜。尤其是针线活儿,娘更是远近小有名气。“女子无才便是德”,娘只上过四天学,但在姥姥的严厉教授下,手艺活儿成了娘的绝佳本领。我也在娘的手艺下,环绕在不分男女的花色衣服里。
我有三个姐姐,家里一旦有点像样的布料,自然就先偏向了姐姐们。但我是三个闺女后、好不容易盼来的“宝贝儿子”,娘当然有什么好事,也不会落下我的。有一年,爹买回一块花布,寻思着给大姐或者二姐做件新衣服。如果给大姐或二姐做件像样的衣服,就会长一点,浪费些。娘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决定给我和三姐做两件衣服。这样一来,花布就缺一点儿,但是娘自有办法,宁可用别的破布搭补一下,做两件新衣服,也不愿意浪费一些做一件。关键时候,看出了娘针线活儿的绝佳了。娘用“套铰”的办法,添补了一点点小碎布,就给我和三姐做了两件差不多的新花衣。我和三姐年龄相差两岁,个子差不多一般高。娘紧了紧布料,我和三姐就穿上了“被合适”的新衣了。同时给两个孩子做上两件新衣,在我们家,绝对算是一件大事了。
娘说,我小时候,不大爱说话,反应还有点迟钝,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傻乎乎的、像个缺心眼的呆头鹅。我们家辈分大,爹娘又开朗,邻里关系相处得十分融洽。因此,我就成了和我同辈分的那些嫂子们逗乐的主要对象之一。看见我呆头呆脑、扭扭捏捏的,像个女孩子,嫂子们就常常拿我逗乐:“哎吆吆,你看他大叔,像个大闺女一样!”一来二去,我就有了一个童年的绰号“大闺女”。当然,那个年代,我们这些小娃娃,才不懂得什么男女的真正意义。所以,她们爱怎么叫、怎么乐,我也不关心,不在乎。直到有一天,我和三姐的这件衣服穿出去,才发生了大变化。
娘说,我穿上了娘给我和三姐“套铰”的新花衣,就高兴地到处乱跑。开始几天,没说什么。直到有一天,我碰见了一个媳妇(后来知道,我叫二嫂)看见我穿着新花衣,直接“取笑”我:“哎吆吆,快来看呢,他大叔穿上花衣服了,又'闪起来’了!可了不得了。”(闪起来,家乡土话,臭美的意思)娘说,我哭着跑回家,生气地把衣服脱下来:“人家骂我了,说我闪起来了。”“谁说的?”“那人脸上有麻子。”“哎呀,那是你二嫂和你说笑话呢!”可是,任凭娘怎么说,“俺就是不穿了。”从此,那件属于我的花衣服,就便宜三姐了。
花衣服早已没了踪影,但是它的颜色和样式,却在我的记忆里不曾消逝,就像邻里们发自肺腑、和谐的笑声一样,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二、“外布里糠儿”
我的老家是典型的山东农村,很多新鲜的事情总是比县城和较为富裕的乡村滞后很多,比如学外语。我是初三才开始接触外语的。“要学习外国话”“我们还能学外国人说话”,这一下子就成了小山村头号的大新闻。我们的英语老师也是两个高中毕业、原来分别教我们语文和化学的年轻老师,临时抽出来到县里边学边教我们的。一般是老师到县里学习两周,回来教我们几节课。对于我们这些中国话还说不利索的农村孩子来说,说外语就有趣多了。先不说我们的外语是纯正的“山东外语”,尤其是那些曲里拐弯的话,就常常让人欢乐不已。
“How are you ?”被我们直接演绎成“哈您那油?”“My name is Liping.”直接被我的一个略微有点口吃的同学读成了:“麻麻内母……麻麻内母……”老师和同学乐成了一片……
会说外国话了,臭美的孩子们就开始在上下学的路上对村里人炫耀。村里人自然不服气。有一次,邻村的几个同学,被村里人直接拦住了:“听说你们会说外国话了。考考你们,我们睡觉枕的'枕头’怎么说?”刚学了几句外语的孩子们哪有这本事?就在几个同学难堪的时候,一个反应极其敏捷的同学,直接就用外语的语调来了一句:“外布里糠儿”。几个村民登时就愣了,没反应过来。他们开开心心地、哈哈笑着跑向了学校。等看不见村民了,几个同学就好奇,问那个同学:“你从哪里学的?我们怎么不会啊?”“'外布里糠’——外面是布子,里面是糠啊。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们那里的枕头里面都是装的米糠之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一直传到了学校,也延续到了我今天的生活。这就是我们最初的外语——真正的、地道的山东话和英语的混血儿。
三、“就像水一样哗哗的”
我们村用上电比较晚,印象中大概是在我初一就要结束的时候。用惯了煤油灯、汽灯等原始照明工具的我们,有了电灯,简直高兴得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开心极了。电是有了,可是对电的知识,不光是我们这些学生,就是年龄长些、有经验的村民也是一片空白。“触电、漏电、短路、跳闸”从未听说过,也一窍不通。只知道被电工们告知,千万别乱动、触摸等等,“一下子就能电死人。”在欢喜雀跃的同时,我们更多的是对“电”的恐慌,生怕“被电着、电死”。
我一个大家族大爷家表哥家的村子,靠近邻县县城,是较我们村先用上电的。对我们来说,大表哥他们就是有经验的人了。说起电,他们是很有资格的,我们也自然深信不疑。
有一次,大表哥来我们家做客。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们就边吃饭边好奇地向大表哥请教一些电的知识。“哥哥 ,哥哥,漏电是什么样的?”大表哥毫不含糊,大手一摆,给我们现场讲解:“可了不得了,我们家有一次漏电,我是看见了,可厉害了,就像水一样,哗哗地流啊!”这登时就吓傻了我们,生怕自己被电死。
到现在,我也没见像水一样哗哗漏的电……但是,大表哥这份演绎,却让我一辈子对表哥的幽默、大胆有了“烙印”。我估计,这辈子,大表哥的这份幽默我是忘不掉了。
四、“高低当坏蛋”
小时候,因为穷,很多东西吃不着,就十分馋。馋肉、馋鱼、馋一切好吃的。有很多好吃的,只能在村里放露天电影时,从银幕上看到。那时的导演,也怪了,净把些好吃、好喝的弄上银幕,馋全国人民,尤其是馋我们这些农村吃饱都成小问题的山里孩子。那份馋,直接影响了我们童年幸福的时光和对未来的向往。要不是后来我们走出了山里,有了更多的认识和认知,指不定我们现在是什么东西,或者在哪里胡来呢。
印象最深的是电影《渡江侦察记》《粮食》《地道战》《三进山城》等这些电影里,国民党和日本鬼子等总是大鱼、大肉地吃,尤其是他们大口啃烧鸡,横吃、竖吃的样子,至今在记忆里都抹不去。一场电影下来,别的没留下,哈喇子倒流了一地。看着,看着,就幻想着“长大了,也当汉奸。当坏蛋好啊,有那么多好吃的。”你看看,爱国主义影片,对于像我这样的馋孩子、穷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灾难的诱惑,哪有什么爱国种子播撒啊?
贫穷没有限制我的想象力,贫穷直接给了我真实的力量……我就想吃上好吃的!哈哈哈哈哈哈,你看,我是一个多么现实的农村孩子啊!“长大了,高低当坏蛋!”
看到海军在海里漂游,再看到鱼也在海里游来游去,我又想长大了一定当海军。当海军好啊,想吃鱼了,直接下海就抓啊,想吃多少吃多少!
这是我的童心、童语。很多人,其实是抵挡不住一根鸡腿、一条鱼的诱惑的——就像我的童年一样。
现在,肉也吃上,鱼也吃上了。我是不是很开心了呢?我常常问自己,跟自己要答案。
五、后 记
几十年过去了,岁月早已成了过往,再也没有人称呼我“大闺女”了,但那时的欢乐却从未走远,就像一道清泉溪流,一直深深地穿行在我的心头。每每回想起来,总是令我心生欢乐,幸福流淌。
人生就是这样,从来不缺爱,从来不缺温暖和快乐,只要你去寻找,去发现,去感受,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收获。把所有的悲伤和忧愁忘掉吧,幸福和快乐就在你记忆的深处,就在你灵魂经过的路上,是一道永不逝去的风景、一片永恒的暖阳。不信,你回回头,停停脚,你一定心花怒放,乐趣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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