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虫(组诗)
可怜虫
我的一生苦苦写着一部长篇
《可怜虫》,我以自己为原型
我的身体里有人类的基因
时代的印记,我把自己
变成卡夫卡笔下的甲虫
鲁迅《阿Q正传》里的人物
我的存在滑稽、搞笑、变形
让人捧腹,又令人心疼
我承受着有形无形的压力
在生活的烂泥坑里扑腾
我有着被众人影响的焦虑
东奔西走,一事无成
我别具一格,普普通通
我口是心非,特别真诚
我虚伪无耻,善良热情
我贪财好色,胆小如鼠
我赞美令自己讨厌的人
对有权势的人曲意逢迎
我瞧不起没出息的小人物
连那些小人物也不如
我无法理解异化的自己
茫然四顾时,不由感叹
啊,原来世上满是可怜虫
那个是我也不再是我的人
你代表我想象中的世界
开始一场心灵的交流
你苦读圣贤书,见贤思齐
对西方哲学也颇有研究
你渐成人类德性的源头
张口闭口全是名言警句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心外无物;我思故我在
以及诗意栖居、向死而生
你面含微笑,举止儒雅
你放弃你爱的和爱你的
放弃寻欢作乐的享受
你视功名利禄为浮云
拒绝拥有,以获得精神的丰盈
不被理解,受到打压嘲讽
全不在乎。你在乎的是
一日三省吾身,今天有没有犯错误
有时你就是我说不清道不明的
那个与上帝同在的
是我也不再是我的人
致一位诗人朋友
向你致敬也是向另一个我致敬
向最好的时代和最坏的时代致敬
向我们内心最柔软的善良与爱致敬
虽然我们会纠结于坚持自我与随波逐流
对无助的自己和操蛋的社会牢骚满腹
与在水深火热生活中的自己积怨渐深
可我们并没有放下写作的理想和追求
我的幸运与你的不幸不是我们的篱笆
尽管我不能更多地向你施以缓手
你在充满骂声与哭声的逼仄空间抬头望天
承受着最初的任性与错误再三反省
承受着不知是谁加给你的痛苦百思不解
你打来电话向我倾吐心中的忧愁与伤痛
让我想起多年前你意气风发的青春时候
如今我们都已人到中年还有什么看不透
相信自己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去走
相信坚持下去命运的拐角会有奇迹发生
祝福你,我不幸而又幸运的朋友
祝愿诗神回馈你别样简单纯净的一生
我想与感受中的上帝对话
我想与感受中的上帝对话
写诗是其中的一种。我知道
沉默是金,投入现实生活的洪流
方能闷声发大财,而我所渴求的
并非升官发财,锦衣玉食
我渴求的是一份难得的清静
在深圳的十多年来各种喧嚣之声
刺耳扰心。一栋栋大楼雨后春笋般
拔地而起,工地上工人们轮班赶工
日夜不休。大街小巷中人来人往
车水马龙,熟悉的和陌生的人们
物欲旺盛。一切都在不断膨胀
不断加速,螺旋状上升的大时代
扭曲了每个人的时空。2020年初
不期而遇的非冠状病毒入侵
让我想到人们心灵深入的病毒
发展的欲求源于过去的落后贫穷
每个中国人都有一个强大起来的
中国梦。可肉眼看不到的敌人
更需警惕,天灾人祸面前谁能独善其身
我把难言的感受诉诸诗行
心中的诗意却荡然无存
人们怀着鲜明的欲望彼此辜负
诗人辜负了缪斯与造物之主
我与一首未写之诗密不可分
虚无的反面是我正在经历的当下
生活展示着每个人的一生
而人生的意义不是拥有什么
而是获得诗意的感受
我为沉迷于物质而后悔自责之时
也在无声地追问自己
在想象与感受中,所有之我
可能在一首未写之诗当中
我相信高贵与卑微者密不可分
人与万物密不可分。我与一首
未写之诗密不可分
或许诗人什么都改变不了
却也正在改变着什么
——我要有足够的耐心
我经常有写诗的想法
我常有写诗的想法
有时写了就写了
有时半天无法开始
有时写下的东西没有意义
有时写下的还有那么点点意思
现在我想,我想写的可能不是诗
而是诗之外的东西
望着窗外的灰黑的夜空
我陷入了沉思
想起一些我曾经熟悉的人
很多时候我一个人待着
想起一些我曾经熟悉的人
多年前,有的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有的已经不再年轻却依然负重前行
有的,听说已经过世
想起他们我总想说点什么
通常找不到可以说一说的人
通常我只是想一想他们
有时默默抽着烟
望着窗外
窗外的那条街
透过工作室的窗子
看看那条熟悉的街道,锦玉路
一条再平常不过的街道
平常得令我没有诗意的想象
十年来我常从窗口向外看
可几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现在想一想,人生
真是有着难以言喻的悲凉
你不经意间说起一个人的名字
你不经意间说起一个人的名字
我们曾经见过的人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的模样
有时我们谈论一个人
——我们曾经读过他的作品
有时我们说起自己
说起我们这个国家和人民
说起我们的这个时代
之后,你起身与我告别
我感受到某种源自外部的孤独
像雾一样,将我笼罩
最喜欢什么都不做也不想
最喜欢什么都不做也不想
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
在盛世说服自己甘于平凡
却总难忍受生活过于平淡
有时失眠忍不住抽烟
苦思冥想活着的意义
有时突然想要写一写诗
通过诗歌与谁交谈
想到这些我会忍不住难过
世上每天都有人死去
有人死于车祸,有人死于疾病
有人活不下去或者干脆活够了
狠心结束自己
想到这些我会忍不住难过
有时我会看着天空发呆
有时我会幻想自己是位神仙
可以为所有的人消灾解难
通常也只是看看天
什么都没有改变
厌倦一种
他是一位善良的先生
面带微笑,仪表堂堂
事业有成,受人敬重
而他每天克制着厌倦
——对一切的厌倦
据说是因为心怀大爱
交换孤独
他不是我,我不是他
可我们心意相通
私下里交换孤独
通过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
通过自言自语和诗篇
通过陌生人的轻叹
并非有意为之
他爱一无所有一无所求的人
那些失败者,流浪汉,背德者
甚至犯了各种罪的犯人
仿佛他们替他在人世间
备受争议与煎熬地活着
为此他感受到
怜悯使自己崇高、纯粹
存在的未必是合理的
极端民粹主义者
皆为自己与他人的掘墓人
他们将埋藏穷人和富人
也将埋藏坏人和好人
他们会把自己的国家搞坏
也会把世界搞坏
让我难过的是
存在必有合理的成分
东方和西方
只不过是一种称谓
心外无物,存在的未必是合理的
想象到王阳明与萨特
跨越时空的一场学术研讨
苏格拉底与老子等
圣贤先哲,在云端里聆听
仿佛人类的种种问题
都不再是问题
要包容那些包括自己在内
有毛病和问题的人
要理解那些包括我们在内
不能够被理解和接受的人
——极端民粹主义者除外
爱与孤独
爱使人充实又使人空虚
孤独是每个人偏执而绝望的爱
没有可以具体的上帝
人是会长大也会变老的孩子
生与死
如果死就无牵无挂地死去
如果活就平平淡淡地活着
——或者轰轰烈烈
或者智者来说
二者没有区别
足够幸运的
足够幸运的
不是拥有万有的皇帝
可能是一只在地上爬行的毛毛虫
足够幸运的
不是痛苦的思想家
可能是喔喔叫的公鸡或咯咯叫的母鸡
也可以说
足够幸运的不是此时的你
是将来的你
万物没有谜底
活着便要好好活着
像水中的鱼随波逐流
或逆流而上,吐出一串串泡泡
泛起几个水花
——并认定那便是活着的意义
语言指向并涵盖的并非是真理
仅仅是、可能是心之谜
存在只是一再发现和认识
万物没有谜底
他是一位诗人
他是一位诗人
他像某个女人深爱某位男人
——爱着月亮
每天晚上
望着夜空,想啊想
像个白痴和傻瓜一样
月亮或圆或缺
照着他,也照着别人
没有一丝感伤
——他所爱的不是具体的某位
他借着繁星与万家灯火
深想自己内部的一个形象
云朵般变化的天使
一首诗中的某行诗句
陌生人眼波中熟悉的部分
他想象一阵风
他想象一阵风
不知起于何时何地的一阵风
那风吹过他心中的城市建筑与人群
止息于一行诗所对应的意境
——那可被语言呈现的一切
是另一种存在,给他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