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合适的话需要成吨的语言

每隔一段时间,我与朋友老N都会坐到长安路那个城市之光茶楼里,喝几杯清茶,说一些风物人情与世事风云。

有一段时间,老N是科研大户。我在体制内时,也被人认为是科研大户。于是两人便有了一些同好。但我直到昨天,都对老N有点不屑,因为,他似乎是一个已经消沉的人。从市一中调出来后,他似乎被一抹到底,从此就没有振作过。后来,换了家学校,也似乎不再动笔。

然而,今天,坐在城市之光,突然他便对我说了句,兄台,看你的文章多了,总忽然有一种感动。我说,谢谢!

我的文章,用朱永新教授的话说,首先感动过我自己。但我一般不强求别人理解。在报社工作时,即便是写一篇言论文章,即便是写一个学校或一个人物的通讯报道稿,也务求精美,写得到位,写得像。所以,我的版面,往往是最后一个弄出来。这可让版面编辑费了不少心思。幸得我们的这位版式编辑也还能接受,幸得我总会连开几天“夜车”,一定赶出来。

有时候,甚至为了一个读者满意与赏识,也都会觉得怎么付出都是应该的。记得当时任无锡滨湖区教育局局长的钱江先生,就特别喜欢我的言论稿,甚至让教育局的人全部细读。

有了这样的文章际遇,于是便觉得,人生到此境界,是一种大乐,于是,也就并不认为文章之事有多么辛苦。现在,高科技了,电脑帮了我们不少,出稿时间快了,修改也非常方便了。

然而,今天老N突然无端发了一个感慨:锦绣文章血染成!

也许是面对我,也许是看到我在喝茶的时候手中还有一本书拿着,于是,老N讲了这句让我惊讶了很长时间的话。

说实在的,这虽然与我的想法一致,但是,在一个并不是专门靠文字吃饭的人嘴里吐出这样的话,我还是非常感动的。

人世间三百六十行,可能很多人会认为最高雅最轻松的职业莫过于那些舞文弄墨的人。然而茅盾文学奖获得者路遥活活累死于百万字小说《平凡的世界》的创作中,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文学作品是呕心沥血而成。但若不是亲身实践,对文章的理解总是隔了一层。肤浅的、苍白的评价,总是不少的。说到点子的,能有多少人?

我操弄文字二十多年,从上个世纪的1995年正式算起,快30年了。其间“孔雀东南飞”的几年里,忙于快节奏的工作,然而倒也未全然忘却文章之事。1997年到宁波,1999年去珠海、无锡、上海等地,2000年到张家港,奔波之路上,虽然不像现在那样阅读、写作,但总有一本书在手头,总有一枝笔在手中。

现在,积累了那么多的文字,自己知道总是心血凝成。

有些作家,我觉得有点夸张,竟然不会记得自己的作品。我的作品,甚至是教育类文章,只要读者与我说起,我总会一下子记起或明白。是自己写成的,怎么也不可能忘记。我甚至记得灵感起于何物,下笔之时何种情状。

有时候,真想像我的一位朋友一样劝劝世人:“如果你对文学还不至于太过痴迷,万勿染指文学;如果你是惜身养生之人,切忌走近文学。文学是神,它有足够的魅力使你含辛茹苦不觉其苦呕心沥血却乐在其中;文学更是魔,它无情地肆虐你的心耗费你的力榨取你的全部体能,贪婪无度到令人发指!”

其实,这样的话,我在我的《关于教育的绦虫寓言》里已经讲过了。苏联一位文学家说:“说一句合适的话需要成吨的语言。”宗璞说:“虚构其实很难很难,五千字的小说不是有五万字、五十万字的资料便可完成的,它需要作者毕生的心血、知识和生活的双重积累才可以完成。”

“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为求一字稳,拈断数根须”、“富于千篇,穷于一字”、“宁坐十年冷板凳,不写文章半句空”的写作格言道破了写作的万千艰辛。或许有人会说,拙笨的文人写东西才如此煎熬,那些大家手笔则是出口成章落笔成文的。不错,“诗圣”杜甫有“下笔如有神”的功力,但其前提是“读书破万卷”在包底。“破书万卷”谈何易?“十年寒窗”苦自知。

路遥写作《平凡的世界》一书,将自己隔绝尘世整整六年,案头准备工作一干就是三年,为了阅读过期的报纸曾把自己手指头的毛细血管磨出了血。他的早晨从中午开始,最后把人写傻了,写痴了,写垮了,写趴下了,写到最后,他已经丧失除写作以外的所有能力,虚弱得不堪一击。

我的写作,也多少类似于此。晚上九点钟以后,是我的最美好的时光。那时候,人们开始进入梦乡了,我的文字苏醒了。

锦绣文章血染成。老N这句话,就这样让我感动良久。

这样想着的时候,发现,计算机时代,人们与笔墨的亲近程度少了许多。真有点怀念起那些用笔墨慢慢写作的年代了!

那更像是用心血凝成的文章了!

但那才是苏醒过来的文字。

2010年 写于苏州

2021年 修改于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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