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地名故事 猪市坝 2021年第54期(总651期)
猪市坝
蒙 卜
1963年,我们家搬到定南城郊外的猪市坝。
这是属于红旗生产大队的一个坝子,坝子紧靠着安织公路。公路旁边,是一条小溪。小溪的源头叫吊井,位置在我家东面,距我家200多米,泉水从田坎底下汨汨汨地冒出来。汛期一到,清澈透骨的泉水从夏至秋滔滔不绝注入城关小河。吊井的泉边,在柳树下形成一个百来平方米的水涵,柔软的水草间有许多游鱼。一年四季,年轻人都爱沿着小溪在柳树下散步,休憇。合抱粗的柳树将马路遮住,红色的柳树根须在清澈的溪水里毕现。猪市坝围墙外,越过6米宽的公路,就是宽3至5米的吊井小溪,岸边有许多捣衣磨得光滑无比的岩石,母亲常年在岸石上清洗衣服。
我家的对门小溪旁边,是专为县城照明的小发电厂,马达一到晚间便不停地响着,至夜11时停歇。后来,县城里使用城郊三万五千伏的变电,电厂便改做铸造车间,专门熔铁水铸造铁锅。
铁业社的后面,是茶壶井,一个深一米多方圆一平方米的水井,水从井底下冒出,细而白的沙粒在方圆两三厘米的范围涌动。游鱼见人来,即向岩缝中躲避,旋即又游出显现。
我们不在家的时候,母亲就担着小水桶到茶壶井挑水。茶壶井离我们猪市坝的茅草屋,有50多米。
猪市坝的西面,是城关镇的民办小学,民国初期是县城里的关圣殿,后来改成县城里小学学堂。有几棵百年以上的皂角树和槐树,两棵银杏至少有300的树龄,几人才能合抱的树干透出年轮的沧桑。建于1621年的关圣殿距我家只有50多米,又处在一个小斜坡的顶上,秋季,银杏叶随风飘到我家门前,落在我家房顶,飞到更远的地方。母亲伫立在门前感叹:又一年过去了!
我家的左邻是工商科的科长,河北人。三开间的瓦房,门前60平方米的院坝,两棵槐树,四月间的槐花开得绚白,猪市坝的空气中氤氲着槐花的香气。我家的右邻是一户北方老干部,山东人。这老干部的住居与我家相连为五开间,茅草盖顶,砖墙。除开冬天,整个春夏秋三季,屋顶都此起彼伏地长着狗尾草,开着蒲公英的小黄花,不久,小黄花变为绒球,风一吹来,绒球就散开,随着风势,飞向更远的高地、岩坎。来年的春天,像野菊似的小黄花开遍猪市坝的每一个角落,母亲常站在门前,看着关圣殿的那个方向,风潮动着银杏树。树上宿着鹞子,稍不留意,鹞子便闪电般袭来。母亲照护着鸡崽,那带着鸡崽寻食的母鸡乍着毛,向鹞子扑来的方向迎去,发出凄厉的咯咯声。母亲对那只勇敢无畏的母鸡,倍加爱惜。半年过去,小鸡崽都长大,鹞子抓不动了,母亲才放下心来。有时,鸡崽被抓去,母亲便心痛着那只不幸的小生命。
1970年在猪市坝家门前,中为蒙卜,左魏濂盟(后为安顺市疾控中心主任)、右黄万星(后为普定县政协副主席)。
猪市坝是一个好几亩的大坝子,除开赶场天,一年四季都那么清静。夜间,有人过路,常常引起左邻和我家的狗吠。母亲打开门,约束住我们叫“小卡”的那只壮犬,让陌生人过去。小卡认得附近的人,逢熟人过路的时候,它只抬抬头,盯着过路的熟人,一年四季,都这么尽忠。冬天最冷的那几天,小卡感到寒冷,这个时候,它会用脚抓门。母亲打开门,让小卡进家,直到“四九”数完,毛色灰黄的小卡,又自觉地守在门口伏在一领小草垫上。
在猪市坝那些年,母亲喂着一群数目十几至二十只的鸡,傍晚时分,那一群鸡便陆续回家,挨个蹲在木条上。每天,母亲都高高兴兴地捡刚生下的蛋。那生蛋的母鸡,十分张扬地叫,母亲便奖赏一把白米。
那只小卡,1963年满双月就来我家,1969年7月份因两派武斗毙命,在我们家过了6年,这6年时间,带给母亲和我们许多快乐。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它就是三弟和母亲的伴。它很会找吃的,常常在饭店、机面社逗留,看到去城里上班的母亲,便摇头摆尾地迎上来,在母亲的腿间蹭一会儿后,又埋头顾自去寻食。晚间,便自觉地归来,把母亲留给它的剩饭作为夜宵。有时,母亲要它看家,舀一碗饭,用点油汤拌给它吃,它便忠实地守在家门口看坝子里的鸡。这只通人性的狗的横死,让母亲伤心了许多年。
我1968年上山下乡,1969年两个弟弟都离家谋生,就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伴着一群鸡。一年四季,猪市坝都那么安静。
如果没有1967年至1969年那些“阶级斗争”的闹剧和1972年对母亲多次的政治审查,母亲在猪市坝的日子应该是圆满的。1973年至1979年,虽然也“阶级斗争”,我们也没有正式工作,但母亲很感到日子的宁静。年关时节,母亲站在猪市坝的路口盼望着我们归来,那种久别相聚的家庭气氛那么温馨。春节过后,我们又告别母亲离家找事做,又给母亲留下许多惆怅。我们单独回家的时候,带给母亲意外的惊喜,于是,母亲拿出珍藏着的鸡蛋。
我常常回忆着猪市坝的日子。年三十那天,全家人看着小卡把母亲盛在土缸钵中的年夜饭吃完,大家才上桌就餐,母亲抚摸着小卡说,要感谢它一年四季看家的辛苦。
母亲常回忆猪市坝的那段日子,至晚年仍是那么清晰。也难怪,我们家在那个地方住了16年,搬家到猪市坝时,母亲41岁,搬离猪市坝时,母亲56岁,母亲的壮年最后阶段在那个空旷宁静飞着银杏树叶、到处开着蒲公英黄花的地方度过。我们三兄弟都很听母亲的话,我们是血肉相连的一家人,相依为命,怎不让母亲时时记起。
我也时时想起猪市坝那个地方。我们家其实很穷,住着茅草房,做着找点吃点的零工,但总是那么宁静温馨的一个小家。春天涨水的小溪边,夏天处处飘飞着蒲公英飞絮的猪市坝,秋天落着扇形银杏红叶的门前,处处都有母亲的身影。
母亲轻快利落的身影,母亲慈祥的笑容,母亲轻声的呼唤,定格在我的心里,无论是身强体壮的青年,还是步履蹒跚的暮年,心中,有一段永恒的亲情,一帧永不消逝的慈母像……
· 作者简介
蒙卜:布依族,三都水族自治县人,1966年于普定中学初中毕业,1968年上山下乡,当民校老师,从事过多种体力劳动。1979年在安顺师专学习汉语专业。1981年至1988年在普定县城关中学、普定县二中任初中、高中语文教师。1988年后在普定县党史研究室、文联、史志办等单位工作。1992年开始在省市刊物发表散文、小说。
2021年6月
值班编辑:柴其斌
电子排版:王敏茶
您的转发将传播、弘扬安顺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