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所有知道你名字的人

范否

2014年10月，初秋的夜晚，想想带着我们一班人在10号院地下一层坐着，给一个崭新的APP取名字。半个月来来回回几个方案都没有达成共识，讨论陷入僵局。

蒋律以他惯常的快步噼里啪啦从楼上下来，看着我们，一锤定音：“干脆就叫无讼吧”。

彼时「无讼」这两个字还只是天同律所正厅前额的一块牌匾。单从取名讲，它不是一个好名字，不好认，也不好记。

开始很长一段时间，初创的无讼只能以天同的名义招聘，才能收到更优秀的简历。我们常常讨论，什么时候「无讼」这两个字也能像「天同」一样响亮，在行业里被众人所知，成为孩子们向往的求职去处？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从这个名字开始的。

我和蒋律相识，源于一场法律新媒体交流会。会后短暂讨论，我无心说起蒋律对互联网的野心远不在新媒体。后来他让想想邀请我加入，说既然你看透了我的野心，不如一起来实现这个野心。

这个野心就是无讼。

我很认真地问过蒋律，为什么在有了天同之后，还要创办无讼。

他说他把自己在事业上的追求分成三个层次。第一层是当个好律师，第二层是办一家好律所，第三层是希望推动这个行业的进步。第一层第二层基本达成了，他最想在第三层上做点事情。

这句话没有流于虚言。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蒋律和无讼正是因这个行业使命而存在着。概括来说，大概有这4点：

一是他对青年律师的影响。

去年《每周蒋讲》出版成书，蒋律给我寄了一套，我把它放在茶室门口的书架上。前不久有公司的小朋友拿去看，看完说被深深鼓舞。无论是他一系列给青年律师的信，还是身体力行，都给青年律师立了一个“最聪明且最勤奋”的榜样。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刷屏最多的是这篇文章：《青年节致青年律师：其实你比想象的更强大》

二是对行业基础设施的贡献。

法律行业，因诸多原因长期处于各自为战、基础设施薄弱的状态。无讼所做的一系列产品，应是把行业基础设施狠狠地往上抬了一个层级。

早期有人会质疑天同和无讼的关系，蒋律常常用一个通俗的道理来回应：

“我们免费给大家看干货文章，免费把小院开放出来，把天同的三大诉讼法宝开放出来，免费给大家开发案例检索工具，免费给大家做律师名片，免费拍职业头像照，免费搭建律师合作平台，免费搞一场接一场的知识沙龙……当我们投入一两个亿的资金在行业基础设施上，怎么会没有人念我们的好呢？”

三是对法律科技行业的探索。

这十年，中国的法律科技行业从无到有。无讼在这个领域的探索几乎贯穿始终，这其中有成有败。但对于一个从0开始的探索，成败论不了英雄，如果这个行业需要几代公司走100步才能成功，无讼所走出的这20步也功不唐捐。

至少我身边这班法律科技创业伙伴，都因无讼而埋下种子，也被同样的使命所召唤。

四是他对法律职业共同体的推动。

那几年因为司法职业间冲突重重，行业里都在提「法律职业共同体」，蒋律和无讼无疑是推动这个共同体成型的最大民间力量，以他的智慧和坦荡，让不同司法职业间得以交流。

如你所见，他也成了拥有最多体制内司法人士发声悼念的律师。

这是一篇很个人的悼念，很难从历史视角去评价他的功过。尽管共事时也常有观点上的冲突，但今日想起来，满脑子都是灿烂的笑，和匆匆来去的脚步。

2017年12月6日，无讼一年一度的“有声大会”，那年规模特别大，有1000人参加。蒋律在台上宣布了无讼的To B新战略。

说到中段，屏幕上放了一张我的照片，他向全场的人介绍说这个人叫范否，他带着团队在杭州数月，完成了这个方向上的深度共创。我站在会场的最后方，偷偷抹泪。

那是我在无讼工作的最后一天。他以这种方式和我告别。

后来无讼的业务方向逐步又重新回到大B，几个无讼的老伙伴和我一起，在厦门又重新把「共享法务部」这件事继续做了下来，就是今天的海蜂法务。

19年蒋律来厦门出差，我把他请到海蜂，和小朋友们交流到凌晨。

今晨惊闻噩耗，哀恸许久，一天都陷在昏昏沉沉的情绪里。大鱼和我说，他因蒋律而来到北京，一起做了事情，种下了一颗种子，支撑到今天。我想这大概是我们那波老无讼人共同的感觉。

傍晚看到讣告发出几小时持续的刷屏，看到一个律师的去世竟然登上了微博热搜榜第一名，突然又想明白了，有的人宿命里就是轰轰烈烈之后的雁过留痕。

如果硬要问蒋律为了什么，大概是为了「无讼」这两个字，被更多人知道。

是以为悼。

离开无讼前，曾写过一篇小文，蒋律后来和我说他看完大哭了一场，是他创办无讼以来哭得最动情的一次。

今天也放出来，悼念蒋律，也纪念在无讼那段金子般灿烂的创业时光。

《给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

文/ 范否

2014年12月4日，北京美术馆后街一个小型剧场里，穿着红色毛衣的白发青年一步跨上了舞台。

“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他说了开篇，停顿良久，一束追光正好从他的头顶照射下来。

那个总是提醒自己多「想想」的女生，已熬过3个通宵，正坐在舞台边上等待自己的上场时间。

那一天北京寒风凛冽，只有100个座位的会场挤进了200人。

时间，毫无征兆的开始了。

7个月以前，这家公司拥有了它的002号员工。他刚刚帮助一家大型地产中介公司完成信息系统的整体搭建，野心勃勃地要开始改造一个同样传统的行业。这个程序员出生的黑小子，第一次把牛仔裤长久的压在箱底，每天穿上西装坐在一群律师中间。

一栋上下各两层的日式院子里，一群姑娘们呆在地下一层。他们刚刚走出学校，打打闹闹莺莺燕燕，年轻得不像样子。他们从这里出发，在往后的3年时间里，成长为这条胡同里最古老而坚定的一股力量。

那个总是把头仰起来的年轻人，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到来。彼时他已在一家著名的开发者社区做首席编辑多年，他的第25本译作刚刚面世。

他身边聚拢起越来越多理想成为「代码之神」的孩子。他们会在当年12月4号的这场发布会上，第一次证明他们之于这个行业的价值。

这场会像极了一部大戏的楔子。由此往后，从胡同这一边，到街那一边，兜兜转转跌宕起伏，一幕接一幕地上演。

转年春天，3号院子里的杏花正开，一个年轻身影在胡同里转悠了三天。他想听听这里的人在聊什么话题，眼里放不放光，下班会不会早于9点半。他已经关掉了众筹的咖啡馆，剪掉了杀马特的头发，三天后将背着吉他加入。

又四个月之后，台湾最知名的律师评价网站更换了老板。那个讲话很有礼貌的台湾人，大江大海，走入胡同里的玻璃房，开始掌舵这家公司的产品体系。

「那是热闹的年代

许多脸都在这里出现

今天你去城里问问

他们都大名鼎鼎」

—于坚《尚义街六号》_

故事说不完。宋冬野唱“山前没相见，山后别相逢。”幸好我们都在山前相见，解鞍下马，筚路蓝缕。

说到底，往事前程，一股脑儿都在极简设计的那俩字上。

请你为我再将双手舞动

我会知道你在那个角落

看人生匆匆

愿我们同享光荣

愿我们的梦永不落空

--赵传《给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

我们腾挪奔走，为了让它的名字被更多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