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七芝】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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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 爱
杨七芝
这几天秋老虎大逞威严,似乎要在行将灭迹的最后时刻、让人们永远记住它的酷热,就连风高浪大的黄浦江边也没一丝凉风。人们像在蒸笼里熬着,空气如同窒息了一般;一个个汗滴滴地,脸上流露出尴尬难堪的苦笑,几缕厌烦是对生活艰辛的嘲讽,苦熬使万物之灵的人失去了平时的灵气。
我也在苦热中匆匆下班回家,大汗如淋;老石库门楼上坐西朝东的旧屋里向我扑来一阵阵熏人的热浪;电风扇摇着头在低吟声中辛劳地旋转着,然而,送来的还是热风,仿佛它也在诉苦埋怨中。在这样闷热无奈的夜晚,谁还有闲情逸致去聊天,去唱歌呢?
然后,生活确有另一番新境界:一向在生活底层用旧煤球炉烧饭煎熬过来的老母亲,却早已悄悄地为全家摆上了晚餐。几十年如一日,母亲总是有条不紊默默无闻地操劳家务奉献一生;也不论寒冬酷暑、不管我们对她心情如何,她总是以伟大的母爱哺育着我们,慰藉着我们的悲欢离合,分担着我们的喜怒哀乐······
晚饭后,我像往常一样在水池边洗涤餐具。想起在老父母身边的日子,想起从此苦尽甘来的新生活,我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那首《月色朦胧》的抒情曲。没想到母亲凑过来说:“真好听!这女中音是谁唱的?”歌声未落我随便接口道:“徐小凤,台湾女歌星·····还有《别亦难》那首歌更好听哪!妈!我唱给您听!”“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低吟婉转的女中音,激荡着小小晚香楼,震惊着窗外乘凉的邻居们。声声凄楚,阵阵幽咽中流颤着新的憧憬与希望之光,冲击着窒息的闷热,驱散着袭人的暑气。想不到八十高龄的老母亲还有如此的雅兴来欣赏女儿的心声?
“这是唐代著名诗人李商隐的诗,我看过拍他的电视剧。婚姻十分凄惨,最后他表妹为他而死,太悲哀了!”妈妈沉浸在回忆中,感叹着说。为了安慰老人的忧伤,我赶忙解脱那沉闷的剧情,我说:“妈,女儿将来决不走他的路,我是自由人,有权造福自己,相信我一定会幸福的!......”听我说得那样坚定自信,细心的母亲似乎早已观察到我假期归来后的情绪,她突然惊奇地问我:“难道你真的喜欢他?”“谁?”我心里一震,紧张地反问并屏住气息,静听母亲的回答。想不到母亲惊人地说出了“他”的姓名?!从母亲口中听到令我陶醉的名字,我的芳心一振,急剧地跳动着,脸上热乎乎的。母亲却安详自若地用毛巾擦擦额上的汗珠,睁大着眼睛看我。她那不容置疑的慈爱目光似乎窥见我内心的世界。顷刻间,我心底深处仿佛涌起一泓清泉,流澈我的心房,滋润着全身的细胞。
我无限感激母亲的慈善之恩,激动地放下碗碟,深情地笑对母亲说:“谢谢您!我的好妈妈!您是那样了解女儿的心思。请您放心,女儿不再是过去那样幼稚无为。我真正地成长起来了,而且是被人尊重的画家。艺术是我的生命,我还要拼搏,前途是艰辛而光辉的。多年来,他是那样钟爱我和我的艺术才华,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提携我,就像一个舵公,把我渡向艺海彼岸,盼望我早日成为中国画坛上的一颗星星!他的心血都快熬干了!他孤身一人,独居三清山,唯有愉快地创作《三清山》真善美的专著,将一切献给祖国人民和他钟爱的人!谁能想到他连墓碑都立好了,实在太悲苦了!这样无私无畏顶天立地的人,怎能不让我崇敬···尽管他的人生经历着忧患,那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毕竟是需要人间的温馨体贴,力量的支持呀!······”
“是吗?怪不得你这次去三清山那么久......”母亲矜持地低语着,脸上放出红光,心灵里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我也有很多很多的话想悄悄地告诉母亲......
这时候,双耳失聪但很机敏的年迈父亲正高兴地招呼我们去品尝冰西瓜。他冲着稀发的脑门问我:“刚才是哪儿传来的婉转歌声?”我和母亲都开心地笑了。“父亲真是太聪明了!他明白我一唱歌就有好事到来!常常夸奖我的歌声犹如喜鹊叫喳喳。”我心里在想:爸爸呀!您老人家才气横溢,却哪里晓得你女儿此时此刻的幸福与欢乐?你女儿从此凄凉孤独的苦难生活要结束啦!心如死灰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往日心情不好对不起您老人家之处,多请您宽恕。爸爸呀!我和母亲心头流过那甘泉般的悄悄话,您哪里听得到啊?要是您知道了定会为我祝福为我庆幸的......
夜已经很深很静了,炎帝还是不肯给上海滩带来一点凉意,可怜没有空调的老屋、热得人像是在蒸笼里度日,左右徘徊难以入睡。但是,我与双亲品尝那甜美的西瓜、觉得比任何一次都要爽口清甜。因为品尝的不仅仅是美味佳果,更重要的是品尝到了人生由苦变甘的中年时代的新生,一种为金钱和权势都不能买到的爱心。
1989.8.14.写于沪上晚香楼 最后修改于2015.8.8.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