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的古朴与自由——访古琴“非遗”传人
中新社记者 韩星童
一方斗室,众徒弟围着师傅——蔡福记中西乐器制造厂第三代传人蔡昌寿(又名刘昌寿)而坐,忆及往昔,免不了谈笑一场。一人在旁抚琴,琴声沉实而余韵缭绕,令谈笑间平添几分古朴之风。
百年老铺蔡福记在上世纪30年代从汕头迁至香港,作为第三代传人,蔡昌寿坚守着这项千年手艺,是少数承袭南宋创始浙江派制琴手艺的师傅,其入选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也是香港特区第三位“非遗”传承人。
米寿之年,蔡昌寿开怀一笑,记忆中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又匆匆跑回来。彼时他还是蔡福记的少东,整日流连于父亲的琴铺,自小便通晓古琴、古筝、琵琶、小提琴等中外乐器。有一回,他受父亲之命去将修好的古琴归还予浙派古琴演奏家徐文镜,未曾想自此结下师徒缘分。蔡昌寿经常逃学,潜入徐宅观赏雅趣,文人墨客吟诗作对,总令他心驰神往。
这份雅兴,牵引着蔡昌寿走过抚琴、制琴的七十载岁月,“古琴是文人乐器,亦与我内向的性格匹配。”迄今,从蔡昌寿手中诞生的古琴超过200张,最贵的是仲尼式古琴,由一位内陆人出价100万港元购得。
古琴以青桐木做面、梓木做底,再上漆、加灰等合共九道工序,造一个琴要约200个小时。制琴关键,在于寻木,“旧到一二百年最好,愈旧的木内里纤维退化,音色更佳。”制琴师听闻哪里要拆屋,常跑去守株待“木”,新进的一批木便来自美国旧金山一座拆掉的古桥。
1992年,蔡昌寿患上食道癌,康复后决定收徒弟,但有一条铁律:学徒必须会弹古琴,否则不教。只因古琴声音细小,许多微妙差异不可轻信眼与耳,而要抚琴触摸方能感知一二。
说来也巧,居于美国纽约的港人关嘉汇趁放假返港,到三联书店买书时撞上蔡昌寿个人展览,“我学过古琴,但弹得不好,用的琴也都是工厂制作出来的。”见到仍有匠人手制古琴,他惊讶不已,至于在展览收到的那张卡片,他夹在了钱包里,带回纽约,这件事一搁置,便是四年。
多年后回流香港,关嘉汇前来拜师,“师傅(蔡昌寿)听了我弹琴,忍不住说,你弹得好差啊。”于是先从学弹琴开始。他眼中的蔡昌寿,深谙古琴秘密,如取之不尽的宝藏。最受用的并非什么高超技艺,而是“补救的方法”,例如木头上无端多了一个洞,某个步骤做错了,这时该怎么办。
师徒二人对制琴意义的解读,倒是如出一辙——为乐趣。师傅着迷于古朴文人雅趣,徒弟则透视手工制琴对抗流水线生产的自由之态,“手工制作出来的古琴,在音质、手感、设计上,都是自由奔放、变化多端的。这才是真正的琴的艺术传统。”
所以每做一张琴,关嘉汇总要思索些创新之处,如上漆时多几层绚丽色彩。逐层上漆也是门功夫,倘若两三下力度不均,琴面便会出现凹凸颗粒,早前努力付之东流,从头来过。有一张琴,便是这样,他足足做了十四年之久。
蔡昌寿背后的那面墙上,挂着他与他的师傅徐文镜曾共制的一套十二张古琴,岁月流逝,如今关嘉汇等一众徒弟又在师傅蔡昌寿的指导下,模仿制作第二代十二张琴。
琴棋书画,琴列首位,夜阑人静,拨弄琴弦聆听琴声,亦是心声,“在历史中,古琴是儒家、道家的修行途径,是与自我沟通的媒介,代表着中国人独有的传统美学。”关嘉汇说,正是基于此,我们的保存至关重要,我们也有传给下一代的责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