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雨水时节的细节

梁东方

骑车走在路上，迎面多少还有些凛冽意味的风，突然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那种凉虽然还是凉，甚至比原来还凉，但是已经只是凉在表皮了，不再深入骨髓了。

这种凉的变化，就是春天最早的可感之处。

节气已经是雨水，但是完全没有下雨的意思。雨水是相对下雪而言的，意思是冬天下雪的日子到雨水时节就停止了，就改成下雨了。不过整个冬天都没有雪，雨水也没有雨水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干旱在冬天似乎感觉不明确，但是到了春夏时节就会日益明显。好在这冬天之末、春天之始的时候，一切都还不明显，人们还可以尽情享受气候和缓的喜悦。

春天来了的一个最主要的症候是河边的人多了很多，散步的骑车的钓鱼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人们好像都是从什么地方一下钻出来的，一如地上的草和树梢的柳色。

春天的感觉，固然是柳树的鹅黄和衰草之上隐隐约约的绿意，不过也更是河边小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奔跑和笑叫。还有那戴着墨镜的夫妻俩坐在岸边上晒太阳的样子，与他们相伴的是一只穿着坎肩儿的小狗。

如果你要为一条雨水时节的河画像的话，这样的细节是不可或缺的。

河边的路上双向堵车，两侧停车之外，洗车擦车的人也很多。河边热闹如市场，在如市场一般的热闹的角落里，也不乏面对河水，不看眼前的一切，只是抱着膝盖看天的人。这是城市里的闹市中没有的，这就是河边的熙熙攘攘与闹市中的熙熙攘攘的本质差异：这里的熙熙攘攘是为了审美。

骑电动车带着孩子，到新整理出来的树林边的土坡上坐着看手机的女人，用自己的姿态将这样的审美诠释得很是到位。她坐着的土坡上的土，还都没有落实，还都是暄土，保持着铁锨翻盖的形状，也就更谈不到小草发芽的可能了。找一个人工痕迹少些的自然天地自由地感受一下春风丽日白云蓝天，在北方城市，已经很不容易；郊野园林化的代价就是任何一棵原生的乔木灌木都会被砍伐掉，任何一片曾经自由生长着本地草木的土坡都会被掀开重新种上整齐的商品草皮。

当然这一点也不影响那些在河边路上的人：两个戴着头盔的女子骑着摩托车正要重新上车出发，在奔驰中享受飞翔一样的纵情之感；两个骑着单薄的公路赛车的女子刚刚抵达，扶着车把俯下身子去看水边垂钓者的收获；一个骑车的小伙子一个急刹车，双脚着地却并不下车子，只是停下来低着头看手机；卖糖葫芦的骑着改装以后加宽了的电动自行车，透明的塑料半蓬罩住了插满异常鲜红的糖葫芦的架子，放着“糖葫芦酸，糖葫芦甜……”的最为应景的歌曲。至于摆姿势照相与单手自拍、支起架子来直播的，就更是更普通的寻常景观了。

在春天的诸多细节里，人的表现是丰富的。因为先于大地上的小草与树枝上的嫩芽出现在户外的是人，驱车而至是绝大多人的选择。来放风筝就已经是他们共同认定的浪漫。连浪漫也是见缝插针式的拥挤中进行的。互相看得见、互相碰得着，这是聚集性的大城市的症状之一种。河边的景象使人感觉，大家都已经认定：不需要看到很多特别的东西，这样已经够了，这就是春天。

天空中蓝与白的配比恰到好处，在柔和明亮的天光下，没有叶的树木像正是由此、由眼下这一刻开始又一年的萌发的。现在，在你抬起眼睛喜悦地望着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一定是这个时刻。

一年的时序运转，到今天才会有这样一个一切都恰如其分的时刻：既光亮又不灼人，既和煦又没有躁意。天上的白云地上的树影，蓝色的天空和蓝色天空上漂浮着的白色的云，不稀不稠，刚刚好。

这是从冬天到春天的至关重要的第一天。这样颐和的日子，在春天刚刚开始冬天还没有结束的时间段里抵达，将和春秋两季中那些屈指可数的昼夜温差很小的不冷不热的日子一起，组成人们关于气候、关于气温、关于人生的重要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