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虚失业日记(十一)
南山市场是潮汕人的天下,一走进去就仿佛听到一群“鸭子”在嘎嘎嘎叫。我一直搞不明白潮汕人说话为啥要那么大声,商量个事情往往跟吵架似的。讲起来,我们湘乡人说话声音也很大,比潮汕人更严重的是我们张嘴喜欢带各种各样的“脏字”。且不分地域,以我的观察,说话声音大的人往往果敢坚决有魄力,做事求结果。潮汕人务实肯干,从他们的说话声亦能窥见一二:人家不喜欢跟你有的没的啰里啰唆绕圈圈。实在想要消磨时间,可以一块喝茶或者抽支烟。
潮汕人做实业的不少,开店是一方面,做排挡是一方面。至于有钱有势,生意做得大的,自然会去搞房地产,做金融。南山市场里卖猪肉的,说的是潮汕话;卖水产的,说的是潮汕话;卖菜的,说的是潮汕话;卖水果的,说的还是潮汕话。他们集群扎推,互通有无,不打价格战,共同去赚客户的钱。
我不爱吹空调逛大商场,但喜欢去脏兮兮水滑滑的菜市场。只有到了市场,我们才会发现:原来人类可下肚的东西竟有那么多。此外,在市场听买卖双方交流,也大体可听出些有意思的内容来,而这些有意思的内容,无疑不与老百姓最基本的生活需求相关。——难怪国家级的大人物也爱去市场视察,了解最真实的民生动态。
去市场采购食材,以早上去为佳。这个时候,买菜的人是欣欣然的,市场里的食物也是鲜活活的。比如,看一看那大网兜里的海蟹,浑身透亮,脑门上还挂着水珠,一对大钳子孔武有力。比如,看一看那大水池子里的淡水鱼,游动起来猛得很,一只手伸进去抓它,怕是连尾巴都碰不到。比如,看一看那摊在地上的叫不出名字的各种海鱼,身上干净而光滑,无需走到跟前就能闻到大海的味道。比如,看一看摊上的蔬菜,有白萝卜、丝瓜、西兰花、莴笋、大白菜、番薯叶等等,每一样都带着泥土的气息,轻轻一掐能掐出来露水。
早上去市场买菜的人,大多是老人家,其次是三四十岁的家庭主妇。她们搭着双拖鞋就来了。年轻一点的家庭主妇,穿个薄纱,穿条短裤,不时髦但性感,真有生活的气息。来买菜的女人们,大多都自己带过来一个或几个大袋子,这些袋子很结实,装得再满也不会坏掉。
南山市场的任何交易,完全可以用潮汕话完成,买卖的双方只问价不讲价,因为每个摊位的同样东西,价格几乎完全一样。——顶多有摊主见你面善,多送你一个蒜头或一小把葱。他们的交易无疑是高效的,高效方便走量,方便赚钱。
潮汕人的吃苦精神,不只要看当家的老板,也要看为其帮工打杂的伙计。南山市场里外,扛物料、收拾垃圾的白发老人尤其多,他们驼背弯腰地忙活着,一个两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我见到一个看起来至少七十岁的老婆婆,用沉重的板车拉着满满一车的空白色泡沫箱子——应该是用来装海鲜的,她像老黄牛一样在前边拉车,脑门上全是汗。碰到这样的老人,你过去帮忙是没有用的,因为她明天会这么干,后天大后天还会这么干,除非你天天过来帮她一把。面对这样的老人,我们只有肃然起敬的份,并在心底祝愿她身体健康。同时祝愿她的家庭有一天就发了财,她好回去乡下的老家享福。——如果她能想得开,愿意放弃劳动的话。
我年少的时候,村里的农民跟南山市场的老杂役并无区别。他们活到老做到老,直到眼睛闭上的那一天那一刻为止。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农村连种地的都找不出几个,就算是种了地,也是全流程的机械化,到最后,长熟收割的稻谷直接经汽车往家里地坪送,晒一晒就可以入仓了。我们那儿比较大的忧患是大片的良田荒芜,长出的野草比成年人的个子还高。——这样的田地,不下一番狠功夫,怕是连蔬菜都无法再种活。
劳动是光荣可贵的,只要不破坏了身体就好。不过分的体力劳动,身体修复起来并无太大的难度。最不可逆转且需要尤其注意的是:人的年纪大了之后,从前轻而易举的劳作可能会成为日益沉重的身体负担。
陶渊明、苏轼般的田园生活,不过是世人的美好憧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