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秘书回忆:我见过的《李双双小传》作者李凖 |“恰是百年风华”征文作品选
作者:王增如
初见李凖
1982年9月7日早晨一上班,丁玲告诉我说,下班以后你不要走,晚上有客人来。
原来,有两个中国作家代表团要访问美国和加拿大,当时中国出访欧美的作家不多,缺少经验,丁玲一年前在美国和加拿大参观访问了3个多月,回国后发表了多篇访美散记,反响很好,访美作家代表团的冯牧团长提出,请丁玲谈谈访美观感以及出国访问的注意事项。丁玲邀请大家到家中作客,时间是晚上7点。
晚饭后我们在客厅里沏好茶水,摆好水果。6点刚过,门铃响起,第一位进门的是个肤色略黑、眼睛很大、身体结实的男同志。当时才9月初,北京天气还热,我们都穿着短袖衬衫。却看见这位同志一身崭新的藏蓝色哔叽西装紧绷在身上,还扎着领带,戴一顶鸭舌帽,一进门,便用响亮的河南口音说:“丁玲同志,你好!”丁玲告诉我说:“这是李凖同志嘛!”我有点激动,说:“我买过您写的《李双双小传》。”李凖笑着说:“谢谢!”陈明请李凖在沙发上坐下。
李凖
李凖摘下帽子,满头满脸都是汗。丁玲说,天气热,你就把西装脱了吧,这是在家里,又不是会见外宾,用不着那么讲究。李凖脱掉西服,里面是一件粗布白衬衣,丁玲笑着说:“这才是李双双的作者嘛!”
我冒失地问了一句:“您的夫人是李双双吗?”李凖哈哈大笑:“我媳妇不是电影里的李双双,可我的小说却是以我媳妇为原型写的,她当过妇女队长,小说里的好多故事都是她的,许多语言、土话,都是她教给我的,她的小名就叫双双……”
李凖提问
接着吴强、冯牧、李瑛、张洁、蒋子龙、谌容陆续来到。冯牧和丁玲坐在客厅的藤椅上,冯牧宣布开会,他说,中国作协最近要派两个代表团出访,我带一个团去美国,光年带一个团去加拿大,这是中美建交以后,中国作协第一次派正式代表团出访。丁玲和陈明同志从美国访问回来,写了一些文章,有很多观感,我们今天是来登门求教的。
丁玲说:“今天是冯牧同志出题目,我和大家一起聊聊天……我先介绍一点情况,然后你们来提问,你们看好不好?”大家同声赞成。
冯牧
丁玲和陈明是1981年9月至12月,应美国爱荷华国际写作中心邀请,参观、访问、写作、讲演。其间,应加拿大大学、文学界和华侨社团的邀请,顺访加拿大10天,一切费用均由对方提供。那天李凖先后提了两个问题。他是第一个提问的,他说:你们在写作中心的生活,我听着很新鲜,你们自己到超市购物,自炊自食,到外地讲演、交流,为节省宿费,还要住到朋友家里,倒是蛮有意思。但我听说这个中心的“格”不是很高,好像不是美国政府办的。
丁玲说:“你这个问题老早就有人跟我说过,有人还劝我别去,说聂华苓那个写作中心是个民间团体,规格不高,这些也是实情。我这个人老早就不讲什么格不格了,丁玲就是丁玲这个格,何况聂华苓他们那样热情、细致、周到,我感到很满意。你们这次的中国作家代表团就属于中美两国间的作家交往,有些活动可能更方便一些。”
1982年吴强、李瑛、陈白尘、冯牧、蒋子龙、张洁、李凖等访美时在爱荷华与聂华苓等人合影
李凖提的第二个问题是:美国作家能不能靠稿费生活?丁玲说,据我了解,美国作家中能靠稿费生活的,没有多少人,他们那里也没有我们国家的专业作家制度和待遇。这次我去看了斯诺夫人,她1937年就到过延安,报道红色中国,如今80多岁了,住在一栋又老又旧的小屋,靠一点儿养老金生活,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她有30多部关于中国的手稿,可是按照美国的审查制度,一直不能出版。
他们一直谈到10点多,冯牧看看手表,说该让丁玲同志休息了,如果还有问题,可以打电话向丁玲同志请教。
李凖的三幅字
第一幅字是给作家李纳的。我退休以后,经常去看望老作家李纳(已于2019年4月29日逝世,享年99岁),她家客厅墙上挂的唯一一幅字是李凖写的:“芝兰性情 清丽文章”,落款处的小字是:“吾与李纳大姐三十年来同是澹泊中人,抱朴守素终此一生相期如约 李凖 丁卯七月”。
李纳从延安鲁艺毕业,抗战胜利后到了东北,开始发表作品,全国解放后她来到北京,先后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作家出版社工作。在作家圈里口碑很好,与冯牧、陈登科、徐光耀等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她爱人朱丹长期在美术界担任领导工作,家里名人字画很多,但独独挂出李凖这幅字,可见李纳对它的认可和喜爱。我们也觉得这八个字的评价,既准确,又精炼,又雅致。
我有一个小本子,上面是一些作家给我的题字,其中李凖写道:“兰在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思考是一种快乐。增如同志留念 李凖 一九八五 元月二日”。我跟李纳老师从资历、才华和成就上,远远不能相比,李凖写给李纳的,是对她的赞美,写给我的,是对我的期望。
1995年11月25日,李凖时任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给我写信说:“我身体已恢复了,只是不愿更多出头露面。”那年他还送给我一幅字:“浮云游子意 落日故人情 增如同志雅正 乙亥李凖”。我去他家里看望,他说,咱们的交情是从丁玲同志开始的,咱们借李白的诗缅怀丁玲吧。他还开玩笑说:“你别小看这幅字,在荣宝斋挂着,值三千块呢!”
(作者系丁玲最后一任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