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未眠
春眠不觉曉，处处闻啼鸟。夜來風雨声，花落知多少。小时候读来迷惘，不解其中味。越长大越觉得，原来这二十字太美，把春天所有的寂静无声，生命应有的繁盛，都写尽了。
又是人间四月，海棠花开得猖獗。想起作家川端康成独自在旅馆里，写过的花未眠：「凌晨四點，凝视海棠花，更覺得它美极了。它盛放，有一種哀傷的美。」日本人向来有种孤僻内向的人格，情感体验也多为物哀的流转，讲一期一会，讲盛衰无常，这种生命里伤感的潜流，越是年老，越是令人动容。
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人感受美的能力是有限的。夜间海棠，这一刻盛开，下一刻凋落。我是这样喜欢花的人，贪恋它的香气，爱慕它的身姿，有闲情坐在树下看一个下午，却依旧不能阻止它的飘零。无情，老天就是这样，姹紫嫣红开遍，还是要付与断井颓垣。万事万物注定向死亡前进，孤独又怎样，你能奈我何？
是，是这样了。但我还是要说，花很美。美在无声处，美在寂静时。人间四季有花，夏花开得太灿烂热烈，秋菊冬梅又过于冷清悲凉，没有哪个季节的花，能比春天更显华美安闲，更明媚动人。这大概是因为，世事味薄，春天让生命重新开始，就像那个写桃花的人，写的是「去年今日此門中」的相遇。没有什么萍水相逢，比得上「人生若只如初見」更念念不忘。
今年春天，即将迎来母亲生日。这些年，她退了休，生活自在，似乎越来年轻，我却越发疲态，觉今是而昨非。想到年少时最贪心的爱情、最痛恨的承诺、最不信的守候……当下时光飞逝，自己也早已被时代的速食爱情抛弃。感情说到底，还是那几个人的事，且愈久考验愈多，终于失了新鲜，各自濒临走散……
世间少有持平事，众生多是负疚人。川端康成独自在凌晨醒来，愿意哀叹一朵海棠的悲哀。如今流光抛人，良辰美景奈何天，又有多少如他一样的看花人，面对无言的变迁，可以悠然心会。
四月天翻旧书，看到那个作家曾写：「終結了會有開始，死去的會複生。只有這樣，花開了沒有凋謝。」的確，命运轮回，四季开落，从来不曾停止。人生难得观自在，往事早已如烟乎。优游从容间，谁能极致也无着地走过？//
图 / @mochizukikao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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