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论治湿热的方药总结
导读:《伤寒论》是阐述多种外感热病证治的专书,但这不代表张仲景的方剂只能治疗外感热病。其实,《伤寒论》里蕴含着许多所谓的“温病方”。在本文中,时振声教授为我们总结了仲景治疗湿热的六大法及各类方,特此推送,以飨读者。
《伤寒论》是阐述多种外感热病证治的专书。
《素问·热论》曰:“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难经》指出:“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湿温,有热病,有温病。”
有关湿热证治,《伤寒论》中内容虽较简略,但其有关论述,对湿热的辨证与治疗却很有指导意义,现归纳六法,分析如下。
宣畅上焦法
湿热为患,随其病变部位之异,而有治法之别,治者必审病于何经何脏何腑,采取相应之法。
外感湿热之初,病于肌表,症见头痛,身重疼痛,恶寒,午后身热,面色淡黄,胸闷不饥,舌白不渴,脉浮而濡。
由于肺主皮毛,且主一身之气,故治当宣畅上焦肺气,肺气得降,肌表疏达,气机化行则湿化热散。
《伤寒论》的麻黄连翘赤小豆汤证,虽言治疗“伤寒瘀热在里,身必发黄”,乃湿热内蕴,外不得汗越,下无小便渗泄,遏阻胆汁,外渍肌肤所致。
疸病属湿温范畴,以麻黄、杏仁宣肺以畅上焦,连翘、赤小豆、生梓白皮清热利湿,姜枣调和营卫。
因此,对湿热在表、壅闭肺气者,可以轻宣上焦,畅通气机,外透湿浊,兼清里热,使内外分解。近人治疗皮肤湿疹亦常应用。
或问:湿温有忌汗之禁,“汗之则神昏耳聋,甚则目冥不欲言”,何以更用汗法?
湿温禁汗乃忌纯用辛温,因辛温助热,蒸腾湿浊,蒙蔽清窍,故当禁用。
然在表之湿热,又必以“微微似欲汗出”方能解除,不得微汗,病必不除,对于湿热在表,既有不可纯用辛温发汗之禁,又有得汗始解之治,临证当知变通。
《金匮要略》麻杏苡甘汤治风湿在表,“一身尽痛,发热,日晡所剧者”,亦用宣肺化湿之法,与《温病条辨》治上焦湿温之三仁汤实有相似之处。
轻宣肺气,畅达上焦,乃治疗湿热初期,在上、在表之大法,故吴鞠通指出“凡通宣三焦之方,皆扼重上焦,以上焦为病之始人,且为气化之先。”
升降中焦法
湿热之邪,由上焦下传,最易迫及脾胃,使中焦升降失司,气机滞塞。
湿热为病,中焦居多,其由上焦下传中焦的过程中,可以阻遏胸膈气机,出现心中懊憹。
治疗虚烦不眠之症,《伤寒论》用栀子豉汤,用栀子之寒以清热,苦以燥湿泄降,豆豉芳香化湿,辛散宣达,透湿外出,乃为可行之方。
《温病条辨》之三香汤,在本方基础上,加郁金、降香、瓜蒌皮、桔梗、枳壳,宣上清热,化湿开郁,治疗湿热之邪,“由募原直走中道,不饥不食,机窍不灵”,既能宣畅上焦,使“邪从上焦来,还使上焦去”,又可升降中焦,调理脾胃。
湿热之邪,阻于中焦,滞于胃肠,中轴失运,可致心下痞满,胃气失降而呕,脾失健运而泻。
半夏泻心汤、生姜泻心汤、甘草泻心汤,苦降辛开,调理气机,寒热并用,以寒清热,苦温燥湿,而达恢复脾胃健运之功,对于湿热中阻,症见心下痞满为主者,均可酌情选用。
如《温病条辨》治阳明湿温,“呕甚而痞者”,以半夏泻心汤去人参、干姜、大枣、甘草加枳实、生姜主之。
对阳明暑温,脉滑数,不食不饥不便,浊痰凝聚,心下痞者,以半夏泻心汤去人参、干姜、大枣、甘草加枳实、杏仁主之。
于“滞下湿热内蕴,中焦痞结,神志昏乱”者,亦用泻心汤法。
由是可见该方加减在湿热病中应用广泛。
其他如黄连汤、干姜黄芩黄连人参汤均可用于中焦湿热交阻,或为腹痛、或为下利、或为呕吐。
湿痰同类,湿热郁阻,水不运行,亦可痰热互结。
治疗痰热互结,正在心下,按之则痛,脉见浮滑之小陷胸汤,亦可用于湿热结聚心下之证。王旭高曰“胃居心下”,故心下属中焦。
《温病条辨》阳明暑温有“脉见洪滑,面赤身热,头晕,不恶寒,但恶热,舌上黄滑苔,渴欲凉饮,饮不解渴,得水则呕,按之胸下痛,小便短,大便闭者”,则为湿邪中阻,痰水结聚,致上逆作呕,胃和失降,便闭不调,以小陷胸汤加枳实主之。
是方苦降辛通,引水下行,清热化痰,燥化湿浊,甚为合宜。
除此以外,临床上可用小陷胸汤加味治疗湿热黄疸,尤其对重症黄疸,常可取得较好的退黄效果,可知其治疗湿热的作用不可忽视。
渗利下焦法
湿热为病,有偏于热重者,有偏于水湿为甚者。
湿为阴邪,其性重浊,易趋下焦,此时治当渗利膀胱,使水湿下泄而安。
所谓五苓散治太阳蓄水,症见小便不利,微热消渴,汗出,脉浮,或渴欲饮水,水入即吐,或呕吐而利,兼头痛、身痛者,即是湿热之证初期偏于湿重者的表现。
凡外见太阳表证,内有水湿停留者,皆可用本方以通阳化气、淡渗利湿,亦可用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治之。
在湿热病中,五苓散常与他药加减用之,如仲景治诸黄疸,见小便短者,以茵陈五苓散主之,即以是方加茵陈而成,宣通表里,清利湿热,具有退黄之功。
水肿为病,可由湿热引起,刘河间曰“诸水肿者,湿热之相兼也”。
我们在临床上治疗湿热水肿,用大橘皮汤,即以五苓散加木香、槟榔、滑石、甘草、陈皮、生姜组成,常可取得较好的疗效。
有人会问:湿热相兼之病,何以用五苓辛温之剂?
此因湿热有偏甚,对热甚者固不可独用,然于湿重者,不予温化渗湿之法,水湿何以得去?
但临床运用,又当依病情而酌,水湿甚者,或可暂用,先利湿于下,使热势孤立,继而改用清利之法;
或于是方加减运用,权湿热之偏甚,对湿热并重,或热较偏甚者,当酌加清热之品施治。
如刘河间治暑热挟湿泄泻的桂苓甘露饮,以五苓散加六一散甘寒淡渗利湿,再加三石清热解暑即是。
又《温病条辨》治“自利不爽,欲作滞下,腹中拘急,小便短”的四苓合芩芍汤,也是以五苓散减桂枝,白术易苍术,加白芍、黄芩、广皮、木香、厚朴组成。
对于“湿温下利”尚有以五苓散加寒水石之法,皆是该方灵活之运用。
湿热蓄积下焦而津伤阴亏者,当予利湿清热兼滋阴之法。
治脉浮发热,渴欲饮水,小便不利的猪苓汤,以二苓、泽泻淡渗利水,滑石利湿清热,阿胶滋阴润燥,标本兼顾,为治疗下焦水湿热结兼阴虚之良方。
若下焦气化失常,湿热壅滞,膀胱不泄,腰以下积水为肿,兼阴虚津亏者,《伤寒论》用牡蛎泽泻散方。
以牡蛎软坚行水,且可存阴,泽泻渗利水湿,蜀漆祛痰逐水,葶苈子宣肺行水,商陆攻逐水邪,海藻软坚化痰,复以瓜蒌根止渴生津,润而不腻,亦为治下焦湿热可鉴之法。
由上亦知,对湿温忌用滋阴之说,也当具体分析。
湿温与阴虚虽皆有午后身热,但必察全身症状细加辨识,绝不可混淆,如湿温兼阴虚者,则当配用滋阴之品,然选药当注意用滋而不腻之味。
疏达三焦法
三焦为水液代谢的通道,三焦与胆分属于手足少阳。
疏达少阳有利于三焦水道之畅通,为治疗湿热,注重宣通气分的又一重要方法。
《伤寒论》230条提到服小柴胡汤后,可致“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气因和,身濈然汗出而解”,就提示了这一问题。
对于“阳明中风,脉弦浮大而短气,腹部满,肋下及心痛,久按之气不通,鼻干,不得汗,嗜卧,一身及目悉黄,小便难,有潮热,时时哕,耳前后肿”,则有先用针刺,继用小柴胡汤之法,以疏达少阳,调畅气机,使气化复,腠理开,小便通,湿化热解。
另外,柴胡桂枝干姜汤常用于湿温之证,已有案例报导。
目前,临床治疗肝炎及胆系感染而辨证属湿热者,多用柴胡类方加减治疗,也是这一治法的运用。
苦寒清燥法
痢疾及黄疸多属湿热为病,《伤寒论》对下利及黄疸的治疗,亦为湿热证治提供了有效的方法,苦寒清燥则是其一。
“太阳病,桂枝证,医反下之,利遂不止,脉促者,表未解也,喘而汗出者,葛根黄芩黄连汤主之”,为湿热下利初期兼表热之常用方,乃苦寒清燥兼解肌之法。
治“太阳与少阳合病,自下利者”,与黄芩汤,用黄芩清热燥湿,芍药敛阴和血,草、枣调中。
后世治湿热痢疾,常在此基础上加减化裁而用,如张洁古之芍药汤即是。
《温病条辨》治“滞下已成,腹胀痛”的芩芍汤,以是方减草、枣,加黄连、厚朴、木香、广皮而成,苦寒清燥,行气芳化,疏利肠间湿热。
对湿热下利偏于热甚,症见下重、便赤者,《伤寒论》用白头翁汤,苦寒清燥之功更著。
《温病条辨》在此基础上加黄芩、白芍,加强清燥之功,敛阴和血,缓急止痛,皆为治热痢所常用。
其治阳明湿热内瘀发黄之茵陈蒿汤,苦寒清燥,且用大黄导火下行,兼行通腑之法。提示了湿热为病,其在腑者,皆当通利。
病在三焦、在胆、在肠都应适时而用,所谓湿温禁下,亦当具体分析,脾虚者,自不可下,然于湿热积滞肠道胆腑者,气机阻滞,不予通下,邪无出路,病何能愈?
临床实践证明,茵陈蒿汤之用大黄,小陷胸汤之用瓜蒌,对于黄疸的消退是有积极作用的。
痢疾滞下不畅,早用大黄、槟榔通下,对于荡涤湿热,避免闭门留寇,是很有益处的。
刚柔相济法
《伤寒论》所载乌梅丸,可治“蛔厥”之证,为人们所熟知。
是方“又主久利”,既有大苦大寒之味清热燥湿,又有大辛大热之品温阳化湿,兼以益气补血,酸敛收涩,对于泄泻日久,虚实并见,寒热错杂,兼有湿热未尽者甚宜。
如《温病条辨》治久痢伤及厥阴,上犯阳明,气上撞心,饥不欲食,干呕腹痛,即以本方主之。
治“暑邪深入厥阴,舌灰,消渴,舌下板实,呕恶吐蛔,寒热,下利血水,甚至声音不出,上下格拒者”,以椒梅汤主之。
方由黄连、黄芩、干姜、川椒、人参、乌梅、白芍、枳实、半夏组成,即仲景乌梅丸之法,皆是苦酸辛甘,刚柔相济,柔以救阴,刚以扶阳。
从而启示我们,湿热久羁,湿以伤阳,热以伤阴,可致气血两亏,故湿热日久之疾,又必须注意救阳护阴,调补气血。
然又不可纯补,避免湿热残留之邪未尽,缠绵难愈,必须继续酌加清热燥湿之味,以利根除。
总之,仲景于湿热病,记载虽然简略,但就有关论述与方药运用来看,其治疗湿热之原则与大法已备。
结合后世医家所论,验之临床实践,足资启悟,甚有补益,值得认真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