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眼‖陈先发,朵渔,池凌云,吴投文,项丽敏,阿步,李强,李磊,高兴,木叶

陈先发‖向自然的衰老致敬诗

失败的肉体冒着热气

人老了更易生出偏激的念头

继续把生活简化为欲望的搏斗并在搏斗中

举起白旗

汗水中两个人淌在了一起

汗水中耳语

汗水中奋力抓到一块平地

灯光黑漆如发

说起年轻时,这唏嘘竖一杆醒目的白旗

疲倦依次展开,

是生理的、也是心理的

好在我刚刚

学会了从枯枝和废墟中吮吸甘露。

饮下床头这杯凉水

向自然的衰老致敬

朵渔‖自省

我似乎已到中年,影子短暂

肉体抽象,一纸一木

皆是教导。郑重地给朋友写信

向父母请安,数着盐粒过日子

想想,还有多少未竟之事

在身体里晃荡:为人谋而不忠乎?

为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

想当年,这小女子爱上我,大概

也不是因为我的贫困吧

我必须从墨水里捞心,给

金色的她,木质的她,一个承诺

还有绵绵细雨中的小子,当我

独自奔向呜咽的自由,他是我

尘世唯一的面孔。那远在

乡间的父母,我还要为他们

建一所房子,用砖头、木头、宽恕

和落日,这是必须的,作为儿子。

池凌云‖我无语时受到的灼烧比说出来还多

我敲击一个不存在的词,

空气中发出嗡嗡声。

嘴唇因寂寞而变得干燥,

大地弥漫着汽油味。我们呼吸

在傍晚的时候燃烧。这命运弹出的胶片

让我无数次谴责自己的无知:

所有堕落的灵魂都是因为期待光明太久

只能选择黑暗作为故乡。

吴投文‖雪雁

一场大雪降下我的孤独

那种缓慢下降的孤独

一片片打湿我的肺

和骨头

所有的沟壑和陷阱

都被填满

所有的孤独

都忍不住颤抖

那些雪地上的坟丘

像倒扣的黄金天堂

此刻,我经过它们

为曾经忽略它们而羞愧

我的目的地

始终没有到来

我迷恋的那些事物

像爱人一样消失

项丽敏‖豆娘诗

之一

一只豆娘,两只豆娘,三只豆娘

红的豆娘,蓝的豆娘,青的豆娘

把田野变成天空

把稻禾变成森林

把忧伤的孩子变成快乐的天使

把孤单生着病的奶奶变成会飞的神仙

两个陌生的人相遇了

变成两个相爱的人

他们心里说不出来的话,都变成了露珠

那么多的露珠啊,那么闪亮

挂在一颗颗透明的心的旁边

之二

它的身体是轻的

飞行是轻的

又轻又安静

它轻轻地抱住一片叶子

像抱住自己的痛苦

抱住命

它抱住的那片叶子也很轻

很轻,没有依靠

压不住一阵风

之三

白鹭是静的

豆娘是静的

在两株稻禾之间织网的蜘蛛

也是静的

夏日清晨有着理想国的质地

一切都那么安祥

直到村庄突然响起炮竹

惊起白鹭

直到轻轻飞着的豆娘撞进蜘蛛

织好的网上

阿步‖愿望

我想让我的每一个字

都拥有它们最原本的模样

它们和我一样生于乡野

它们不需要那些花哨的玩具

它们就应该在田野里奔跑

感受着风、阳光和水

偶尔做个小鬼脸儿

它们就应该拥有一场这样的童年:

我分给它们每人一抔泥土

它们捏出自己喜欢的样子

李强 ‖松脂

我要像松树一样活着

忍风霜,忍贫瘠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给松鼠和穷人馈赠尽可能大一点的松果

并且在日月精华袭来时自然受孕

生出松脂一样清爽漂亮的儿女

生出清爽漂亮的诗

清爽漂亮的儿女

清爽漂亮的诗

一滴又一滴,在该来的时候

来到人世间

透明、圆润、蹦蹦跳跳

来到人世间

他们好奇这世界

也给这世界带来好奇

我足够老了

这足够好了

我不会问我的孩子们

你们会活得很久活成琥珀吗

你们会像松节油很快挥发吗

我不会问

孩子们也不会回答

李磊‖本命年

我的本命年,已然接近不惑之年

母亲说:本命年要穿红衣服

红袜子,要踩“小人”

除夕夜时,我装扮了如火焰的红色

火辣辣地提防着伪造的情绪

在年尾岁末

在脱离母亲身体的第三十六年

春天,如期到来

为了驱赶周身暗藏的“小人”

我跑遍整个城市,买下

能容身的红衣服

现在,镜子前面的我

红艳艳的一团

正如婚夜的那团火影

灼烧着自己

高兴‖不用言语

不用言语,这有多好

就像天渐渐转晴

你凝视着它的蔚蓝

但不用言语

就像螃蟹的滋味

你只需品尝,喝两口黄酒

但不用言语

就像豆豆

无论悲伤或欢乐

都不用言语

顶多独自埋头静卧

或者摇摇尾巴

不用言语

这省下了时间和精力

也避免了谬误和陷阱

和茶一道坐着

和豆豆一道坐着

和月光下的影子一道坐着

听听窗外的风

想想南方的兄弟

不用言语,这有多好

木叶‖妈妈在上海

妈妈将房间收拾得

就像自己从不曾来过

她登上东方明珠

说电视塔在晃,对面

大楼在晃,霾,也在晃

她在晃动的城市生了病

验尿,验血

她攥紧的手像一片橘子皮

那是宇宙的秘密地图

在人民广场,在大光明影院

她想念家乡鸡飞狗跳

的菜园,还有麦地

牛羊低语,斑斓之蛇就位

她有着水的柔弱和火的决断

她来自一阵风

她是父亲所有的痛与爱

她临行前去基督教堂

跪下,祷告

向神父请教一个问题

为教友购一部《新约》

然后,默立良久

人生七十,越远的事越清晰

彼时,大人物都在,大事件不断

而今,她与卑微和解,不再畏惧

“死亡这个永无止境的故事”

清晨,她在阳光里梳洗

说,昨夜梦见妈妈和公公

说,他们在那边懂得了幽默

说,你们本应还有个哥哥

我想,那未及出生者或许是姐姐

此刻,她正在一阵风中

轻轻推开一扇门:

一只老虎从天空跳将下来

唐山记

  “燕赵七子”诗丛之一的《唐山记》,是东篱第三部诗集,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一部人文地理意义上的山海经(唐山北依燕山,南临渤海),也是一部植根于大地震废墟上的精神史,更是一部充满童年经验和成长经验的油葫芦泊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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