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眼‖梁晓明,剑男,王夫刚,伊沙,梁积林,冯娜,秋若尘,涂拥,郭晓琦,张子选

梁晓明‖玻 璃

我把我的手掌放在玻璃的边刃上

我按下手掌

我把我的手掌顺着这条破边刃

深深往前推

刺骨锥心的疼痛, 我咬紧牙关

血,鲜红鲜红的血流下来

顺着破玻璃的边刃

我一直往前推我的手掌

我看着我的手掌在玻璃边刃上

缓缓不停地向前进

狠着心,我把我的手掌一推到底

手掌的肉分开了

白色的肉和白色的骨头

纯洁开始展开

剑男‖巢

冬天,一个挂在树上的空空的鸟巢,

如同一个寒风吹熄的灯笼

在空中摇晃。

我记得那是一棵高大粗壮的白杨树,

那熄灭的灯笼

曾是两只喜鹊的家,——从春天开始修建的。

开始是一只在这里飞落,

洁白的腹,黑亮的翅膀,

像一个穿燕尾服的绅士,叫声清脆。

几天后它就带来另一只,

略瘦一些,但身材修长。

他们在枝头跳上跳下,

在高过树梢的天空相互绕飞,

就像一对令人羡慕的情侣。

田野紫云英露出粉紫色的头时,

他们开始构筑他们的爱巢。

油菜花给李家湾铺上金黄毯子的时候,

他们的家就初具雏形,

——一个圆锥形的、由枯枝交织的建筑,

每一根枝条都被安插得恰到好处。

到衔拾细软干草的时候,

身材修长的喜鹊很少下来,

绅士则每天在田间穿行,

仿佛一对男耕女织的勤劳夫妻,

男主外,女的在家中操持。

宁静明亮的清晨,

身材修长的喜鹊偶尔

也飞下枝头在田间或屋前的空地上散步,

但渐渐胖了一些。

祖母说,他们孵宝宝了,

你看绅士每天叫得多么欢愉。

——身材修长的喜鹊

出门一天比一天少

他们的家也在青桃满枝时全部竣工。

但绅士仍然和以前一样忙碌,

几乎天天不停地在周围的田间地头觅食,

只有早晨偶尔陪着夫人在枝头散步。

有时风雨来袭,

他们的家在枝头摇摆,

绅士像一个勇士在上面上下跳跃,

黄亮的爪竟能抓住两根晃动的树枝。

五月的一天

母亲清早起来发现

枝头多了一些稚嫩的叽叽喳喳的声音。

母亲说,这对喜鹊添宝宝了,

果然,空中鸟巢

多了两张嗷嗷待哺的小嘴。

母亲转身进屋抓了一团薯饭放在树下,

绅士先是迟疑了一下,

然后立即下来啄食,

几秒钟后又迅速飞回枝头,

嘴对嘴的给两个小生命喂食。

他们的母亲

是在下午飞下来的,

和之前微胖的身材相比瘦削了一些,

但眼中满是母性的柔情。

刚孵完孩子就下地觅食,

我们都怜惜不已,

遇到恶劣的天气,

祖母也会在树下撒一些米粒。

其时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

饥荒不仅使鸟雀觅食困难,

也常常在月中就掏空我们家瓦青色的米缸,

我们和喜鹊

就像相依为命的一家人,

一起艰难地熬着那些漫长的时日。

新谷泛黄的时候,

绅士和喜鹊妈妈越来越瘦,

但两只小喜鹊长得异常惹人怜爱,

雪白结实的腹,清亮的羽毛,

在枝头一站活脱脱两个小绅士。

多了两张小嘴,

绅士夫妇觅食的范围越来越大,

从田间转战到了屋后山中。

父母出远门觅食,

两个小绅士就在家练习飞行,

在树梢和稻田之间笨拙地滑翔或俯冲。

当父母回到家,他们

就立即聚到枝头,围着父母吵闹嬉戏,

就像众多的农村家庭,

虽然生活清贫,但也其乐融融。

熬过艰难的五月,

乡村开始割新谷,

我们和喜鹊一家日子都变得舒展一些,

田间到处是脱落的谷粒,

喜鹊叫声也更加欢鸣。

每天清早,

绅士夫妇都会带着孩子在田间地头啄食玩耍,

时而高声鸣叫,时而窃窃私语,

有时也到我家屋前的阴凉处歇息,

不忌惮我们。

大概是小绅士逐渐长大,

或天气渐寒的缘故,

这样闲适的日子

持续到晚稻抽穗时,

绅士夫妇又开始加高加固他们的家。

与春夏不同的是,

他们的劳动大都是从下午开始,

两个小绅士穿梭衔枝,

夫妇俩在枝头搭建,

家也由圆锥形渐渐变成椭圆形。

父亲说,鸟雀一点也不愚笨,

天凉了知道加盖一个圆顶,

既能防风又能避霜露,

祖母说,其实他们比人要聪明,

他们从不为生活抱屈,

每天叫得都是特别欢快喜人。

十月上旬收晚谷后,

村子里都忙着翻晒谷粒,

喜鹊夫妇似乎也开始储藏过冬的物资。

上午到处收集粮食,

下午往巢内填充细软的干草,

只有黄昏时一家才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闲聊,

或停在最高的枝头,

一块在秋风中荡秋千。

喜鹊一家日子过得平实惬意,

我们一家也为他们感到欣喜,

母亲也仍不时往白杨树底下撒一些饭粒。

但到十月中旬,

这种平静的生活

在一个天刚微明的早晨突然被打破,

一条乌梢蛇爬上高高的白杨树,

并钻进了绅士的家里。

先是我们在睡梦中被绅士一家尖锐而愤怒的

鸣叫惊醒,接着是听见

几声如土块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当我们来到屋场前,

树下是一片血腥的场景,

树下面到处都是羽毛,

一条乌梢蛇翻着肚皮躺在树根处,

左右两侧则躺着绅士和他的两个孩子。

乌梢蛇眼睛血肉模糊,

头下不远有六七个细小的血孔,

绅士父子仨羽毛散乱,

身上也沾满血迹,

只剩下喜鹊妈妈在旁边悲戚地哀鸣。

喜鹊的叫声从来都是欢悦的,

这哀恸的呼号

让我们的心像突然被什么收紧。

祖母从屋里抓了一把新碾的灿米撒向喜鹊,

又往跟前端了一碗水,

喜鹊妈妈仍是神情悲戚不吃不喝。

父亲说,都是生命,

把他们埋了吧,

愿这条蛇来生不再作恶,

原喜鹊父子仨来生还做父子。

喜鹊妈妈竟像听懂似的,

抬起头望着父亲,眼中充满感激。

我们在白杨树下挖了一个坑将绅士父子安葬,

又将蛇斩成三截,

埋在白杨旁的一棵花椒树下。

喜鹊妈妈的情绪至此似乎慢慢好转一些,

并缓慢地踱步到旁边啄食饮水,

但整整一天她都没有离开,

直到天黑才独自飞去。

农历十月怎么会有蛇爬上树?

绅士一家和蛇经历了怎样的殊死搏斗?

他们为什么不飞走?

晚上我们忆起白天的一幕都唏嘘不已。

第二天一大早,

地上下起湿重的霜露,

母亲开门时说喜鹊妈妈不见了,

树上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巢。

我们都不相信,

但日上三竿,

白杨树上确实没有任何动静。

祖母说,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也好,

那么一个家叫她如何回得去。

虽然我们心有不舍,

想想祖母对话也确实如此,

只是没有绅士一家欢快喜悦的叫声,

我们都不习惯,

又担心有什么地方能让她栖身。

十二月上旬时候,

气候陡变,风一夜吹落白杨树叶,

父亲说,要准备过冬的柴薪了,

把树上的鸟巢拆了吧,

可以做两天饭,

也免得大家看到它心里总不是滋味。

但就在我们打算

用竹竿拆它的那天,

喜鹊妈妈又出现在光秃秃的枝头,

看上去整整瘦了一圈,

羽毛稀疏,目光涣散,神情如衰弱无力的老人。

时隔月余,喜鹊回来,

我们都很高兴。

祖母说,喜鹊妈妈又回来了,

鸟雀也和人一样是恋旧的,

我进屋给她抓把吃的。

可当祖母从屋里出来,

喜鹊已经一头扎向了树下绅士父子埋葬的地方,

除了一声哀鸣再没有声息。

——时是1975年农历12月

一个凛冽的下午

我第一次看见母亲潸然泪下,

第一次看到祖母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脚步趔趄,

第一次看到父亲

长时间的哽噎和沉默无语。

我们静静的将

喜鹊妈妈和绅士父子安葬在一起,

直到天暗下来才返回。

晚饭后我们围着灶火取暖,

母亲说,树上的喜鹊窝让它留着吧,

年关临近,

绅士一家也算团聚。

后来我们

就再也没有动过那个鸟巢。

在我的记忆中,

很多年它就如一个被寒风吹熄的灯笼,

一直悬挂在上面,

悬挂在幕阜山我的故乡

李家湾每一棵高高的白杨树上。

王夫刚‖夜宿黛溪山庄,想起梁漱溟

高速公路上的车辆呼啸而过

并不影响山东的月亮安静而羞涩地

照着黄河流过的梁邹平原

夜宿黛溪山庄,有人鼾声如雷

有人辗转反侧,想起了

梁漱溟——此时

这个倔强、高寿、目光犀利的老头

乡村建设运动的发起人和实践者

写下《人心与人性》的

思想家,用下嘴唇咬住上嘴唇的

世纪鸿儒,就在黛溪山庄的不远处

冷冷地望着灯火辉煌的人间

怀揣一颗与雅量对质的心——

遗憾的是,这一夜

有人鼾声如雷,有人

辗转反侧,却不见一个身影向他

走近,哪怕以月下散步的名义

伊沙‖母亲的少女时代

花丛中的欢声笑语

几名女生

跑过我面前的小径

其中最娇小

也最快乐的那一个

让我忽然看到了

母亲早年的美丽

她的少女时代

沐浴着上海的风

1948年春天的阳光

一览无余地照在

圣约翰中学的校园里

日后成为母亲的少女

总会先被她没有生出

的儿子爱上

就是这样的

梁积林‖伫望

草穗林立

一匹饱满的骒马,枣红,波澜汹涌

我把自己关进了一盏灯里,焰芯摇曳

城堡旧了,檐顶上的草垛近乎奢侈

下晌后,一个扛着一根秒针的人

在打磨一副鞍鞯上的银钉

觉得那些明霜是一场大雪的余波

觉得那块落日是一场战争中用过的铜锣

一只鸟儿,它在啄木

它在剁着时间的点数

我还能把什么错置——

风一吹路就远了火就大了

风一吹,天就空了

冯娜‖戒台寺独坐

太多人诉说他们的遭遇,我不必再说

太多祈求和祷告,我不必再诉

戒律一代一代,让松树长出不同的脸孔:

自在、抱塔、卧龙……

不必再数,我也在其中

秋若尘‖万物各有所属

这多出来的一部分

我准备把它放到别处

如果你不介意

我把它放在山里也好,放在沟渠里也好,或者放在

人声鼎沸的闹市

总之我是厌倦了

情愿一个人说话,一个人走路,一个人低头思考

在傍晚,众神会回到林子里

升火,起灶

如果你恰好遇上

你就变成云雀或土拔鼠吧

如果你眩晕,有小悲欢,你就安静下来

像我一样

做一个不事生产,无关痛痒的人

涂拥‖套房

落地窗,沙发,机麻,套房中应有的元素
一件不少,而且窗外群山环抱
杜鹃花点亮高原阳光
喜鹊,松鼠,鱼虾,所有飞禽走兽
错落有致,周边安家
价格每晚只需198元,对!就198
当然不在北京、香港
也不在泸州,我川滇黔渝结合部的家乡
黔西南,乌蒙大草原附近鸡场坪
今晚我就住这儿了
同时入住的,还有月光

郭晓琦‖铁轨上小半个悠闲的下午

有人站在废弃的铁轨上,张开双臂拍照

她一定有了飞翔的欲望

有人向东,有人向西

顺着轨道各自行走

他们的内心

是不是泛起了一小片孤独

有人弯腰,仔细地拍打身上的尘埃

有人坐下来

重新系了一遍鞋带

有人斜了一下身子

又斜了一下身子,给一绺小南风让路

有人踩疼了一株蒿草的骨头

有人对枕木间一朵俊俏的小野花

惊叫。有人凑在一起交谈

说起爱情。说起与这座小站无关的往事

哦!小半个下午,阳光斜打过来

恬淡而又缓慢。但

很快被消磨,之后鸟群散去

只有慢慢凉下来的铁轨

在无边的空旷中

侧耳倾听,那列迟迟不肯回来的火车

有没有捎来——空旷的颤声

张子选‖在伤心牧场上

大风刮过

驴深埋的山岗

两块木头

在操刀的牛下

一块成门

另一块做窗

潮湿的夜色

漂来月光的身子和筐

住在自己的细腰身里的夫人很美

筐里坐着她来自藏北门前的小小嫁妆

以及我的命

北面山上造房

东面山上牧羊

中间是大月亮

照在静静的草原上

小雨水抱大的女儿叫格桑

风吹草底

驱赶着成群的月光

来到今夜的伤心牧场

一只美丽致命的银手镯

做成狮王的床和睡眠

苦难是我。而你是众羊扑倒又扶起

犹豫再三始终舍不得吃掉的

整个北方

『凤凰』诗刊

 『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已出版19期。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2016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编辑队伍:东篱,张非,唐小米,黄志萍,郑茂明

  设计团队:斌斌有理,聂颖,崔奕

  校对团队:清香柚子,因雅而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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