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灵魂不过简·莫里斯,在耄耋之年依旧用独特声音写着心灵密卷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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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莫里斯于2020年11月20日在她长居的威尔士老宅附近医院去世,享年94岁。”诗人、音乐家特沃姆·莫里斯简短而直接地发布了母亲去世的讣告,没有使用任何修饰语和形容词。但熟悉简·莫里斯的人都不胜悲哀,因为一个有趣的灵魂离我们远去了。

莫里斯曾被《经济学人》誉为“我们这一代的首席记者”,1926年出生于威尔士,二战期间曾入伍,战后担任《泰晤士报》《卫报》记者多年。她游历世界,见证了众多历史性的时刻:报道埃德蒙·希拉里和丹增·诺尔盖登顶珠穆朗玛峰;曾与以色列军队一起穿过西奈沙漠,1961年,在以色列旁听并报道了对纳粹战犯阿道夫·艾希曼的审判……然而她的冒险旅程远不止在地域上,也在心灵上——46岁时,他选择从异性恋典范的婚姻中走出,成为了“她”。《卫报》的讣告这样写道,“简·莫里斯所走过的最长旅程不是穿越地球表面,而是跨越不同的身份。”

1953年,26岁的詹姆斯·莫里斯(左)作为唯一的随行记者,跟随新西兰探险家埃德蒙 · 希拉里爵和尼泊尔向导丹增 · 诺尔盖率领的探险队攀登珠峰,登上了这座世界最高峰的四分之三

在记者生涯里,她报道过战争、饥荒、地震,足迹遍布欧洲、美国、中东、非洲、中国和日本......她报道各种突发新闻,也热衷于旅行探索城市的角落,描绘街头巷尾的平常风景。她的后半生笔耕不辍,写下三十余部著作,有游记、回忆录,也有历史著作和小说,同时还整理出版了维吉尼亚·伍尔夫的旅行随笔。

她始终拒绝被定义为“旅行作家”,她说:“这些关于各个地方的书,与旅行的动作无关,更多的是关于人和历史。城市超越了我。我不是在描述我对这个城市的感受,而是在描述关于这个城市本身非常强大的那个东西。”

1988年,旅行中的莫里斯

近日,莫里斯生前首部思想日记《心之眼》由东方出版中心引进出版。这是她的第49本书,以188天每日一章的日记形式,记录了这位传奇作家在北威尔士家中闲适度日的思考偶得和快乐的暮年生活。时间对简·莫里斯格外仁慈,耄耋之年的她用特有的私密声音——幽默、敏锐、睿智、感人,最重要的是亲切,写下对世界的看法。从猫到车,从旅行到家庭,从音乐到写作,这是一个独特的文学人物带来的无穷乐趣——下午茶、小汽车、新闻阅读,私人生活中种种值得付诸情感的琐事,都成为书写对象。与此前读者熟悉的莫里斯的“列国列城志”有所不同,它是欢快的、轻盈的。简·莫里斯独特的思想和有趣的灵魂跳跃于字里行间。

心之眼

作品选读

第1天

终我一生,从未以日记记下我的思绪。但如今我已年届九旬,垂垂老矣,又无一事可消磨时光,因而不妨一试,兴许能得到上天垂怜也说不定!这天我驾驶着开了九年的心爱的老破车本田R型上波特马多克,听着车内电台的钢琴协奏曲,第一缕可堪记载的思绪涌上了我的心头: 这曲调在我听来似曾相识,又记不真切,也许还和别的协奏曲混淆了;世上已有万万千千的音乐,却依旧有万万千千的音符组合,可供人们谱成新的协奏曲,这是多么奇妙!音符的组合,难道是用不完的吗?

依旧有那么熟悉的旋律与和弦,在我听了无数遍之后仍让我迸出热泪,尤其是在我独自驾车的软弱时刻——这又是多么奇妙!驾车时我全副心思都在方向盘上,没有人来打破这一刻的沉静,只有音乐悄悄潜入心灵,仿佛一位老朋友对我说,缅怀那埋藏在心底的情感吧。

今年2月,简·莫里斯在威尔士北部Llyn半岛家中

第33天

好几年前,我在英格兰的一个乡下小镇上看见街对面有一个我很早以前在非洲认识的老鳏夫。他提着一个购物袋,正心急慌忙地翻检什么东西(我想多半是他的购物单),然后跌跌撞撞仿佛看不清道,进了旁边的一个超市。这景象让我感触颇深,因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值盛年,担任大英帝国一个殖民省份的总督,掌管着十万人的命运。

在他身上,我看见了历史的寓言——这寓言象征着一种意识形态的终结,一种悠久信念的衰落;然而我所感触的还不是这一点。当时当地,我想到的是,我预见了亿万人的悲剧: 我们所有这些人都被迫像莎士比亚笔下的奥赛罗一样,承认我们生命的意义已然丧失。对奥赛罗来说,生命的意义是征战,但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生命的意义远远不限于通过尽量做好工作来获得一点满足感。我以前写到了的里雅斯特,我很爱这座意大利城市,但是很不幸,它已失去了它的意义;一位读者来信说,他曾是一位忙忙碌碌的商人,但已退休,我正写出了他的现状。

我们难道不认识这样的人吗?兢兢业业的老师没有了学生,建筑工人没有了订单,律师没有了辩护状,店主没有了商店,医生没有了病人……当然,他们很多人的确也享受退休时光,从此可以履行家庭责任或追求创造乐趣,可是在我看来,似乎在宗教信仰之外只有一样无形之物能够让我们快乐地度过晚年,那就是艺术。艺术本身是无限的,它能创造新物也能抚慰人心,它可以是主动的也可以是被动的。它来自空无,却产生了大千世界;艺术无所不知,它是欢笑,是怜悯,是谜,也是美;不管我们是创造艺术还是欣赏艺术,我们都能平等地拥有它;只要举措得当,艺术就能满足我们所有的感官。

对于我那天碰见的前帝国主义者,我倒是希望,等他回了家,做了家务,完成了生命的意义后,能写一篇回忆录,或者至少用留声机听一曲莫扎特。

莫里斯一家

第56天

“第一次”的经历是多么顽强地留驻在我们的记忆里啊!我说的不是第一次相爱、第一次死亡或第一次看见上帝显灵这样的重大开端,而是生活中第一次发生的琐碎小事。其中一些也许早已被遗忘,但是大多数仍留在潜意识中——当然,经过了那么多年,可能部分受到了记忆的加工。下面就是我这个九旬老人想起来的一个事例:

那时候我年轻鲁莽,手边没有钱,认为高级烹饪及所有奢侈品都是炫耀矫饰。我和我的爱人去法国度假,在上萨瓦省山区的一个小酒店住了一星期。那里有健康的食物、廉价的葡萄酒,气氛舒适,人也和蔼可亲,而且费用几乎为零。“瞧,”我们互相打趣说,“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在那儿盘桓的最后一天,快要出山的时候,我偶然看到一个通知,宣传一个著名的湖边餐厅——很多美食家都曾向我夸耀过。我们必须承认,那个餐厅看上去确实很吸引人。“好吧,”我们商量,“那就去一次吧。”

我们吃了一盘由湖中刚捕捞的小鱼做成的美食,喝了一瓶桑塞尔白葡萄酒,最后是脆卷和咖啡。这顿饭花的钱比我们在小酒店的所有食宿费用加起来还要高。

这就是我第一次在一家真正上档次的法国餐厅用餐的经历。我的上帝!我从没后悔过。

心之眼:简·莫里斯思想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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