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带你走黄河》---【打醮】
大 河 边 上...
据《昭明文选》指出:"醮诸神,礼太乙"。而《隋书》中指:"夜中于星辰之下,陈放酒脯、饼饵、币物,历祀天皇、 太乙,祀五星列宿,为书如上章之仪以奏之,名之为醮"。意思所指"醮"就是祭神的意思,其原始的目的,是古代农民百姓对天上神佛的庇佑,表示感谢或祈求平安而举行的隆重祭典。祭典是通过道士、和尚为媒介与鬼神沟通,这个活动称之为"醮"。
汉末道教盛行之后,逐渐衍变成"僧道设坛祭神"的专有名词,其原始意义,主要在于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最后成了祈神酬恩和施鬼祭魂合而二为一的民间祭典活动或传统节日。
打醮之俗可溯及先秦。宋玉的《高唐赋》中已有“醮诸神”的记载。以后各朝各代,这种请道士通过祭祀消灾求福、超度亡灵的仪式绵延不断。清代顾张思的《土风录》卷二“打醮考”载:“黄老之学,本于清净自然,地狱天堂,何尝言及。黄冠辈见僧获利,从而效之,送魂登天,代天肆赤欠,谓之练度,可笑甚多,如罗天大醮、平安大醮,名目不胜记述,即今之打醮也。”
黄土高原上人承袭了这种习俗,直至现在。
这是前去子洲县拍摄打醮所做的案头资料,行走黄河的日子,每去拍摄一个民俗活动,习惯前几日便做些案头工作,提前的了解虽然不能做到胸有成竹,总是可以给到一些帮助。
从克虎过黄河,穿过佳县沿国道到达子洲。大年初二的道路上大多是走亲串友的摩托车、自行车。红红绿绿的人们增添了许多过年的味道。到达子洲已是夜色朦胧,县城的夜早早便无人行走,静静的如本来的夜。
绕着黑黑的夜寻找,终于有一家小店透出暖暖的灯光。我撩起厚厚的棉布门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店里不大,只有十几平米的样子,6张桌子已经是满满当当。一个桌子上有几个年轻人正在吃饭,看我进来,站起来一位招呼着。我们点了两碗面和两个小菜,他去后面忙碌,菜很快上桌,我们也开始聊起来,小伙子就是小店的老板,得知我们是山西来客,便热情的邀请我们去另一桌一起喝酒。几杯烧酒下肚,大家便熟悉起来,得知我们要去拍摄打醮活动,同桌的两位年轻人说他们也会去,家里便是一个叫做驼巷的山村,今年的打醮便在那里举行。我们约好了明天出发的时间,便早早散去。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旅馆门口会和了早早等在这里的三宝和他女朋友。一路有了三宝的指引倒是省去了很多问路的时间,我问三宝:“打醮参加过几次了,这里的和佳县的有啥区别?”三宝摸了摸头,笑着说道:“我们从小就参加,今年都18了,参加过多少次记不清了。佳县那里的是清醮会,规模比我们大,我们这的省事些,人也没那么多,规矩差不多,也有起幡、游九曲等,但我们主要是为了祭祀先人,夜里的活动多一些,”
我说:“你年年参加不?有意思不?”他又笑笑说道:“记事起就每年参加,有时候在邻村也去,红火热闹了,我女朋友就是邻村的,我们就是会上认下的。”我回头看看后座的女子,长的眉清目秀,很是标致,便又问道:“听说你们县上的人都会唱民歌,你们会唱不?”女子看了看三宝,没有答话,三宝也看看女子,女子右手把辫子把弄了一下;“对坝坝的那个圪梁梁上 那是一个谁,那就是咱们有名的二妹妹......妹妹站在圪梁梁上,哥哥他站在那个沟,想起我的那个亲亲 泪慢流......”悠扬的信天游瞬间便流入了我的耳朵,充满了车厢,飘去车外的黄土高原。
我静静地听着,陶醉在这质朴、优美之中,三宝不时会对唱,声音亦粗犷、动听。我们的行程由此歌声洒满一路,倒是惬意甚浓。我很陶醉着听着,很羡慕地看着她们笑,那是一种幸福满溢而出的笑容,干净并且很有感染力,足足可以融化黄河的冰。
这就是陕北,我们没有理由不热爱的陕北。
车子很快便到了驼巷,路边圪梁上人们正在忙碌着升佛塔,女子告别我们蹦跳着回村,三宝约好了我们晚上住在他家便急忙爬上圪梁帮忙。
佛塔是用五色彩纸剪裁粘贴制成的纸塔,一共五个塔、中间一个最大最长、约4丈左右,其余四个约3丈左右。悬挂在两个山顶之间,山脚下就是村庄,也是明天祭祀的地方。
佛塔很快便升起,吉祥笼罩在山村的上空,一阵锣鼓声开始喧哗,山脚下的人们已然围绕着一处小庙开始转动,中间的场地上几位老者披戴着深色的袍衣,手持经幡,口中念念有词。一段经文念完,手持各种古老图腾的人们便跪倒一片,虔诚的磕头行礼,然后又是经文唱起,老者们边唱便开始走动,围绕着山村几处早已搭好的祭棚顺序祭拜,人们尾随其后,我很快便在队伍中找到了三宝和他的女友,他们已然换上了红色与黄色的衣服,脸上亦涂抹了妆彩。我们只是简单的点头示意,他们很快便消失在人海中。
这是一种叫做转幡(也称祭幡)的仪式,凡来参加祭事活动的村民手执法器、排例成行跟随佛教居士旋转,有时呈圆形、方形、九曲形、弯曲形等等、然后成排例队双跪在地、烧纸燃香叩头祭拜。
我有些惊诧于队伍中大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更多的中年人或站在高处,或跪在路边。孩子们的脸上没有这个年龄应有的稚气与不羁,更多的是庄严与肃穆。那些古老的图腾与他们年轻的脸交替出现,让我恍惚。
活动在下午4点的时候告一段落,我在三宝的带领下见到了这次活动的纠首,这是一位典型的陕北老人,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他的背已有些弯曲,给人多年负重的形象。我简单说明来意并随喜了一些,老人微笑着对三宝说:“娃,和你大说,把客人接待好,吃饭就在会上了。”纠首去忙了,三宝忙领着我去筐里拿了碗捞面。
墙根下,土坎上到处都是吃饭的乡亲们,和刚才的严肃相比,此刻的他们,尤其是那些孩子们都玩笑,打闹着,脸上写满了天真与快乐。我看着他们捧着一碗面,吃的如此陶醉与香甜,有些羡慕、嫉妒,我们在城市的欲望中生活的太久,已然失去了这样的功能。
幸福真的与物质有关吗?就在把这些年河边行走的纪录集合成书的日子里,我心静如水,尝试过着最简单的生活,一日三餐亲自动手去做,吃老家种的菜,抽自己合适的烟,几个月下来,基本每个月的必须开支不到500元。我仍然还活着,并且比以前灯红酒绿、山珍海味的时候还健康、快乐。
其实,很多的时候我们都迷失了自己,活在别人的眼里,活在一些对生命本体毫无意义的日子里。但又始终走不出这个怪圈。
夜幕很快便笼罩在山村的上空,人们又开始集合在一起。依旧是纠首和老者们带领,开始了祭古魂、放夜口。这也是这里打醮最重要的仪式,参加本次祭祀活动的村民,按每户每人、包括嫁出去的女儿、已故的亲人,前世、今世、来世所欠下的各种债务,用镀金银色的纸,折叠成金元宝、银元宝、(根据出生年.月.日.时来确定数量多少。)
全村的人把所有金银元宝堆磊在一起、由居士们站在地藏王菩萨殿前诵经、村民围绕堆放金银元宝处烧纸叩拜。以此来缅怀先人,告慰亡灵。
夜色中的山村,场地上星星点点到处是燃起的火堆。他们就那样静静的跪着,心里一定在默念着所有将要告慰祖先的话。祈愿着祖先们眷恋着山村的后辈们,在另一个时空福佑着山村的平安。他们将自己的祖先敬若神灵,他们感恩先人曾经的付出。
这就是山村的夜,一群怀着感恩心的人们默默祈福于此。其实,无论是他们还是我们都知道,生活中的天灾人祸不是几个头磕在神像前便能解决,一切还需要我们自己承受,自己解决。但这些头磕在那里,心中便有了一种信念,有了一种无畏的精神,敢于直面所有的苦难,也有了一种慰藉,敢于面对所有不好的后果。
一个人的逝去是无可回避的现实,但他们的逝去如果可以让时空记住,那就可以让荒芜的山村有绿色的希望,让冷却的时间转暖。
正如大河岸边的这些祈福活动,如果没有了散落在岸边的这些仪式,沿途所有的一切都将无法定位自己的存在,大河便不再完整。
大河两岸的人们经过这样的活动便可以静静地生活,他们不再抱怨不好的遭遇,不再焦虑所有的苦难,那些虔诚的跪拜更多的是跪拜给自己的心。这就是我们听到的那些悠扬的信天游里,都是最美的生活的缘由。
窑洞的夜很是短暂,我们与三宝很快便被山村的喧闹唤醒。上午依旧是一圈又一圈的祭拜,与昨天不同的是加入了很多的秧歌表演,仪式的形式更多的有了娱人的内容。舞动的秧歌中人们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孩子们的天性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那沸腾的黄土在山村的上空慢慢升腾,幻化出狂欢的气场。
中午时分,纠首与一些老者开始从祭棚内请出释迦牟尼佛小塑像和韦陀菩萨小铜像各一尊, 还有惶忏四部(共四十卷),会语签谱、水禄布花一整套。然后便开始整理楼轿供桌、灯山帐篷、 钟鼎古磬等器物。
我好奇问询纠首:“这些物品我们都是一直沿用的老器物吗?”老人抬头看看我,长叹而言:“我们这个仪式不知道传了多少辈了,期中因战争暴乱、天灾饥荒、政治风波、人为纠纷等的影响,醮会有过终止、有过分裂、有过隆重、有过单调。但间隔、冷落、毁坏器物最多的是文革期间,十多年没有举办,器物也大都毁坏,丢失。文革后,人们才从一些当年胆大的人手里收回了藏起的器物,现在看到的是文革前的一半都不到了。”
我瞬间无语,也不知该怎样安慰老人。这种活动的好坏我们暂且不论,它根植于人们心中并且一直流传,那它一定是解决了人们的一些问题,让举办或参与这样活动的人心中充满喜悦并且改变了一些活着的态度,一些人总是高高在上,以所谓的艺术性或哲理性评判着活动的好坏,其实,大可不必,我们应该好好的坐在这块土地上,去观看人们在活动中的欢乐与亢奋,从中找到其中的奥妙,大可用包容的态度重新审视活动的所有,不仅仅是其核心内容或意识形态,我们要看到整个活动的状态,包括很多,比如那些笑容,歌声等。我们应该像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包容我们一样,包容着他们。
民俗活动的魅力就在于一方水土一方风情,这些民俗活动存在于当地人的情感世界中,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与他们渴望拥有美好生活的心愿融合而成的一种生活仪式,我们不应该简单的定义,片面的理解。我们应该站在这块土地上去理解所有的这些活动,那样必然会从中得到快乐,受益一生。
一会便是抬楼子了,人们也将抬着轿楼送去明年举办祭祀的村庄。因为要去一路拍摄,我们回到住处去收拾行囊。
窑洞的门口一些孩子们在玩耍着,一颗早已破烂的篮球里面塞满了干草被他们踢在脚下,不时会因为这个球的去向爆出欢乐的笑声。我被他们的笑容感染,也想起我常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我为何总是不那么幸福,不能像面前的乡人们这样绽放笑容?面对着眼前率真的,毫不掩饰的幸福笑容,我想应该是找到了答案,原来一切都因为我需求的太多,总是不断的向生活索取,忘记了生命本真的样子。
抬楼子很快开始了,山村再一次沸腾。它是活动的结束,也是活动的高潮。纠首开始整合队伍,带着五辆农用三轮车和挑选出的40多名年青后生,引上吹手班子,奔向村口。随着三声震耳的礼炮和噼里啪啦鞭炮声,四个后生抬起一座“韦陀神楼子”,默默不语,并在原地跟随铜锣敲打的节奏前后晃动,随着晃动的加大,神楼开始由西至东狂奔,楼轿到那里,人退即闪,真有点汹涌澎湃之感!
楼轿最后慢慢回到居住地,一一拜别了供奉了他一年的贫苦人家和跑前跑后的纠首与老人们。
队伍就此走向村外,锣鼓分列两边,成对手持“回避”,“肃静”牌、旗帜、长枪、刀、斧、戟的仪仗,维特神(开道先锋官)在四个神楼前,进退摇晃,浩浩荡荡。
十里弯曲的山路,黄尘飞扬,欢天喜地的唢呐声响彻黄土地上的沟沟壑壑,抬楼子的汉子们身不由己,时而踏冰水飞渡,时而入圪针林疾驰,跳崖畔,跃黄尘,宛如龙跃凌空。一路艰辛,他们的脸上挂着一丝丝危急的神秘,尽管累的气喘吁吁,但看得出他们还是感到了荣幸和自豪。
楼轿走到那,沿路的百姓烧纸叩头,燃放鞭炮,以求保佑平安,大吉大利,感恩颂德。打醮活动随着楼轿的稳妥落地而宣告结束。我们也走在返程的路上。
沿河行走数年,经历了12种大型的民俗祈福活动,我们从中更多的感受到了大河边上人们的善良淳朴。
黄河人与他们的这些活动必然是延续了大河的文明,我们活在当下是要跨越时空来正确认识它们的存在。是精华还是糟粕,我们无权定义,我相信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结论。
我们能从中看到不同的地域,不同的人对美的追求,一种多元形态的存在让我们对于远古,对于不同时空的人类意识行为有了更好的了解。
感知到这些仪式里,大河两岸人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心率呼吸,他们代代相传的血脉遗存的美感。仅此我们已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