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旧事(二)丝巾 可系得住你的爱么

作者简介

闲倚天边,本名张涛,1965年农历八月十五出生。大庆油田有限责任公司员工。喜好古典诗词曲赋、传统武术、建筑雕刻、硬笔书法……秉持“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理念,同道为友,共同进步。

第二章 惜 别

1

以前,周德清和吴鉴海经常在一起练练推手、下下象棋、谈谈往事……而这些年,因为周德清担心吴鉴海道破周华的身世,有意疏远老吴一家,何心莲感觉自己欠了吴家什么似的。

星期二,当县体委向第一中学转达了抽调吴箫去省里集训的消息时,一中领导表示大力支持。看到吴鉴海的老儿子能有发展,教导主任何心莲更是觉得欣慰。

何心莲一进门,周华赶紧起身。

见是母亲一个人,就问:“都几点了,我爸还不回来?”

“你爸在单位和你三哥说话呢。”何心莲说,“你三哥和周鑫明天去省里,你爸要叮嘱两句,一会儿就回来。”

周华听了,立即站起身,边说“出去一下”边往外走。

“这孩子。”何心莲笑着小声说。

看见周华骑上了自行车,何心莲又大声说:“大姑娘家家的,矜持点儿!”

周德清坐在椅子上,正叮嘱吴箫和周鑫:去省里一定要少说话、多学习。还说:“明天要穿的正式一点儿、大方一点儿。”

正在这时周华进来了。

三个人都看过去。

周华悄悄看看父亲,走到吴箫身边。

周德清看看周华,没说话,站起身,说:“都回去吧!好好休息,别耽误了明天的火车。”

吴箫转身出门,周华紧随其后。

回到家,周德清坐到沙发上不吭声。

何心莲笑着问:“老周,今晚想吃啥?”

“随便!”周德清有些不高兴。

何心莲就去做饭。

周德清看着女儿,说道:“你以后少接触吴箫!”

周华不理解:“吴箫怎么了?”

“怎么了?没看出你周哥对你有意思啊?”周德清小声说道。

“我不喜欢!”周华把怀里抱着的靠垫往沙发上一扔。

周德清盯着周华,说道:“周鑫那可是名牌儿大学!”

“名牌儿军师!”周华昂着头,无所谓的样子。

“人家送的东西你少吃了?”周德清低沉着说。

“又不是专门儿给我的!”周华还是昂着头。

“给我的!给我的!”周德清有些生气了。

“吴箫咋了,不就是喜欢太极拳不喜欢形意拳吗!”周华以为父亲反对自己与吴箫多接触,是出于门派之见,“我看太极拳也挺好的,我吴大爷的太极拳全省有名呢!”

吴箫没什么不好,周德清自己心里清楚。可是,如果吴箫真的娶了周华,周华迟早会知道自己身世的。周德清总是想到这点。而周鑫学历好、家境好、前途好,又对自己毕恭毕敬,女儿嫁给他不是更好?

周德清认定:一定不能让周华和吴箫走得近!

如何是好呢?周德清琢磨:应该晓以利害,以智取、不能强逼。

周德清也不忍心让女儿难受。于是语气和蔼地说:“先不说这些,把电视打开。”

吃晚饭的时候,周德清有意把话题往周鑫身上引。从周鑫和吴箫的学历对比、从两个人的发展前途对比、从两个人的家境对比……都是周鑫突出。

周华虽然心生反感,却不说话。何心莲明白周德清的意思,也是沉默不语。

吃完晚饭,周华就去了大舞台。吴箫和李克他们还没来。周华独自坐在观礼台上,歪着头向天空……

等到李克、常彪、赵四海和刘文俊他们陆续来练功的时候,周华依然坐在那里发呆。

“想吴哥了。”李克用眼神向观礼台一挑。

常彪瞪了一眼李克:“快练功得啦!”

赵四海小声说:“我看周鑫倒喜欢周华。”

“你小子!眼睛贼啊!”李克嘻嘻笑,“可我看,周姐没相中周鑫……”

“小屁孩儿,你们几个真闲的!”刘文俊也是压低声音。

“练功!练功!”常彪站马步看着李克和赵四海。

李克去压腿,赵四海也走到李克旁边压腿,低声对李克说:“我看吴哥比周鑫强。”

“那是!”李克又瞄了一眼周华,低声说,“我不喜欢周鑫!”

“我也不喜欢!”赵四海起身练鹰爪拳。

李克练完一套圆功拳,看赵四海在打沙袋,就走向观礼台,看着周华:“周姐,咋不练拳?”

周华双手一撑、跳下观礼台,活动活动腰腿,练起了形意拳。

李克一边打“千层纸”,一边注意着周华。

周华突然停了下来,大家也都停了下来。吴箫出现在了观礼台南侧。

“三哥!”周华喊道。

李克也急忙打招呼:“才来!”

吴箫走向李克,从兜里掏出一沓糖纸:“给你!”

周华看着花花绿绿的糖纸,觉得比自己积攒的夹在书里的那些好看。

李克看着周华,晃动手中的糖纸:“好看吧!”

周华抢在手里,翻看着暂新的糖纸,又抬头看着李克:“咋都是红的、黄的?蓝色的好看!”

“我妹就喜欢红色!”李克又夺了回去。

“给我找几张蓝的!”周华又要抢。

李克左手用力攥着糖纸,给周华看:“真没有,你不都看了吗。”

周华扭头看着吴箫:“三哥!我也要新的!蓝的!”

吴箫点头:“行!”

“对!早说啊。”李克说,“让吴哥他二嫂给你整!”

刘文俊假装严肃,看着吴箫:“以权谋私!”

李克哈哈哈笑了:“啥以权谋私?他二嫂就是个食品厂小工人,有啥权!”

“哎!”赵四海指着李克,“瞧不起人!没权能拿出糖纸?有本事你给整几张!”

“嗨!”李克也指着赵四海,“有本事自己捡烟盒!”说着,把糖纸小心放进上衣兜,又从左侧裤兜里掏出一沓烟盒,“啪”地往右掌里一拍。

赵四海凑到李克左边,搓着双手,笑着:“小李哥,生气?”

李克右手举起烟盒,斜眼看着赵四海,嘿嘿笑:“四弟,来求我。”

“求你!”赵四海上去就抢,“让你装大!”

李克转身跑开,赵四海大步一跃,把烟盒抢到了手里。

“咋样?”李克看着赵四海手里的烟盒。

赵四海看着一张张的红色“礼花”、黄色“安阳”、蓝色“恒大”……没说话,转过身去,又仰起头向天空……

大家看了,都没去打扰他。李克小声说:“想他大哥啦。”刘文俊、吴箫和常彪悄悄向李克摇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吴箫要准备第二天去省城的事情,先走了。

天色暗了,赵四海也回家了。大家感觉到他的心情依然低落。

周华始终没说话,大家就等着她。

“你们回去吧。”周华想自己走回家。

“那可不行!”李克大声说道,“我们可得保护好你!”

周华“呵呵”笑:“连我都打不过,保护我?”

李克、常彪和刘文俊的功夫都是“武术热”开始之后学的,而周华则是从小就跟父亲周德清练功。尤其是这两年,经常和吴箫切磋技艺,李克、常彪和刘文俊真的不是周华的对手。但三人还是坚持要送周华回家。

“打不过你,还打不过小流氓?”李克眼睛炯炯有神,“等我练好了,赶上你!别瞧不起人!”

“小伙子,有志气!”周华“咯咯”笑。

“赶不上!”常彪看着李克“嘿嘿”笑。

李克扭头看常彪:“咋赶不上?”

常彪说:“你功夫进步,周姐功夫就不进步啦?谁还等你!”

“对啊。”李克一挠头,“完了!”

刘文俊也笑:“走吧。”

四个人就又有说有笑地向周华家的方向走。

2

吴箫在省武校表现出众!不但很快掌握了炮锤、大红拳,在交流时,其太极拳更是受到众多老拳师的夸奖,太极推手也是无人望其项背。所以,武校有意挽留他。

真是天随人愿!周德清十分高兴。当接到武校高校长的电话,征求他的意见时,周德清掩饰兴奋,严肃地说:“我们坚决支持上级决定!为省里输送人才,我们感到骄傲和自豪!也谢谢领导的肯定和信任!”

周鑫则是既高兴又嫉妒。高兴他不再有机会与自己竞争!嫉妒他比自己强!

半个月后。9月9日,星期四。

吴箫还是与周鑫一起乘车回来了。是要做些准备,下周再去省里报到。

才分到一中当体育老师没几天,就调到省里了!周鑫眼镜片后面的小眼睛满是羡慕和嫉妒,冷冷斜视着吴箫。看着看着,心里想到吴箫调走了,自己和周华单独接触的机会可就多了,脸上又慢慢泛起了得意之色。

一路上,周鑫的话也多了,不像去的时候对吴箫爱理不理的样子了。说到高兴处,周鑫还难得地有了笑容,露出了稀疏而斑驳的小黄牙。

星期五,周鑫先向周德清汇报了近半个月的学习情况,并且把带回来的两盒果脯给了周副主任。然后就按周主任的意思,去黄主任办公室再做汇报。主要是一些费用需要黄主任签字报销。

本来是去取经的,如今丢了大和尚,却回来个小沙弥!黄主任心想:可惜人才流失了!当初让周鑫一个人去就好了。那样,周鑫也会多用些心,吴箫也就不会被调走。

但是,看见周鑫进门,黄主任还是客气了一下:“小周回来啦,辛苦了!”

周鑫心情很好,滔滔不绝说着集训的情况。黄主任打断了他:“具体情况和周主任说,组建武术队要抓紧,省里很重视。”

见黄主任说话有些冷,周鑫就退了出来。

回到办公室,周鑫说:“主任,武术队需要场地,需要学员。”略作停顿,接着说,“更需要资金和师资。”

“这事儿是不简单。”周德清说,“小周啊,你先写个方案,我也琢磨琢磨。”

组建武术队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还要培养人才代表县里参加比赛,代表地区参加比赛,甚至代表省里参加比赛。周德清感觉到吴箫被调走真的是县里的一个损失。眼睛一眨,想到以后周华与吴箫没什么接触的机会了,心里又觉得轻松。

下午下班的时候,周德清把两盒果脯带回了家。

进了门,周华无精打采地招呼到:“爸回来啦。”接着看连续剧《霍元甲》。

周德清走了过来,把手中的纸盒向周华一晃。

周华见了精美的纸盒和图案,显得很高兴,马上夺到手里,一看是果脯。

“爸,谁买的?”周华知道县城里没有卖这种东西的。

周德清“金鱼眼”眨了两下,笑着看周华:“你猜!”

周华歪着头、眨眨眼:“我三哥!”

周德清大眼皮一合,摇摇头。

周华心想:那就是周鑫了!一定是他从省城带回来的。于是说道:“爸,我不想吃。”说着,把两个纸盒放到周德清怀里。

周德清抱着纸盒,没想到周华不去猜了,一时不知说啥。

“拿着!”周德清把两盒果脯又递向周华,“你周哥特意从省城给你带的!”

周华真的不想接、更不想吃。看见父亲双手就这么端着纸盒站在自己旁边,周华只好不情愿地又接了过去,然后放在沙发上,继续看《霍元甲》。

周德清眼睛注视着电视机,心中却考虑着如何斩断周华和吴箫之间的来往。

周华听说吴箫被调走,心里空落落。想去吴箫家里去看他,又怕父亲不高兴。去学校找他!周华下了决心。

9月11日,星期六。

下午,周华骑上自行车,从机电厂来到第一中学。

何心莲正在校园内,看见周华,就笑呵呵柔声细语问:“干什么来啦?”

“钥匙没带,进不去屋了。”周华编了个理由。

知女莫如母。何心莲仍然笑呵呵:“今天咋回家这么早呢?”

“下午没啥事儿。”周华回避母亲的目光。

见此,何心莲向操场方向一直,然后独自走了。

周华走近一看,吴箫正在教学生打拳。

“周华!”吴箫看见第一次来学校的周华,颇感意外。于是来到操场边上,等着周华说话。

“三哥!听说要把你调走?”周华满脸严肃。

“不高兴?”吴箫试探着问。

“高兴!去省里多有发展啊!”周华声音好大。

吴箫看看练功的学生,又仰头长叹了一下,说道:“上级的决定,我也没办法,调令都开了。”

“那去省里上班,以后多长时间能回来一趟啊?”周华语速很快。

“不知道。”吴箫真的难以回答。

沉默。都不知说些什么。

吴箫知道周华爱自己,自己也喜欢周华。可是,也明显感到周华的父亲不喜欢自己和周华多接触。尤其是昨天下午,周德清的那句话,深深刺痛着自己。

还是周华先打破沉寂:“三哥,晚上大舞台见!”说完,一甩马尾辫,转身就走。

黄昏,大舞台。

吴箫和周华都没练功,而是站在观礼台下说着话。其他人也明白两人此时的心情。周鑫心不在焉、却又春风得意地习练着学来的炮锤和大红拳。

虽然彼此爱恋,却一直没有挑明恋爱关系,电影没一起看过,手都没牵过。所以气氛很尴尬。两人说了几句话,就都不知道再说什么了。话语少、沉闷多。

天黑了,其他人都回家了。周鑫最后也默默走了。

晚风越来越紧、越来越凉。不一会儿,一阵急雨飘落。吴箫轻声说:“到台上去吧。”

周华不想到舞台上面去避雨,还是站在观礼台下面,任雨水打在脸上。

此时,周华多么希望吴箫上前来问问自己冷不冷,或是把运动服披在自己身上啊。那是一种关心、一种爱怜。可是,吴箫不解风情一样呆呆站着。

吴箫此时想的,除了周华父亲的态度,还有就是,以后自己离家远了,怎么照顾周华呢?虽然喜欢周华,却又为周华考虑的很长远。

“啥时候去啊?”周华忍不住问。

“后天,周一。”吴箫心里也不好受。

雨停了,吴箫仰头看着朦胧的夜空:“太晚啦,回去吧。”

两人默默地走着。周华希望吴箫能牵起自己的手,或是说一句挑明两人之间关系的话,却一路希望连着失望。

到了周华家门口,周华问:“周一几点的火车?”

“四点,起大早呢。”吴箫感觉到周华要去送自己。

“你回去吧。”周华说着,却依依不舍地进了院子。吴箫这次不是立即转身离去,而是见周华进了屋才默默走了。

缕缕夜风,刮乱了吴箫的思绪。

经过自己家门前的时候,吴箫没有停步,继续向大舞台走去。

吴箫站在观礼台下,漫无目的地仰望着夜空……

3

9月12日,星期日。一家三口都在家休息。

看见女儿闷闷不乐的样子,何心莲不知所措。

周德清也心疼女儿:“晚上去看电影?”周德清看看周华,又看看何心莲。

周华不吭声。

“是武打片,《少林寺》!”周德清说,“闺女,你不最喜欢武打片吗?”

周华还不说话。

何心莲端来了一盘葡萄,是周华平时最爱吃的,可是周华看也不看。

“小华,陪妈出去一下。”何心莲说。

周华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接着又低头,还是双臂抱膝坐在沙发上。

何心莲取来了周华的外套,递给她:“陪我出去走走。”

周华接了过去,一声不吭地穿好,和母亲出了门。

何心莲带着女儿往储蓄所方向走。周华默默跟着。

到了储蓄所,何心莲取了50元钱,就把这五张“大团结”递给周华。周华不解地看着母亲。

“拿着!”何心莲说,“刚给老二吴笙张罗完结婚,你吴大爷家里最近挺紧张的,明天你把钱给吴箫。”

周华接了过去。何心莲又叮嘱道:“可别说是咱们家给的!”

“为啥不能说?”周华手臂挎着母亲的胳膊。

“说了他能要?”何心莲轻轻拍着周华的手,“你就跟他说,是学校给的。”

“哦。”周华把钱放进衣兜,“我代表三哥谢谢学校关心。”

何心莲一听,就笑了。看见女儿不再难受,何心莲心里才算轻松了。

回家的路上,看见邓小虎挎着一个土篮子正在捡破烂儿。

“咳,没爹没娘的……”何心莲看着就心酸。周华看过去,见邓小虎还是穿着那件肥大的灰色褂子,觉得既可怜又好笑。她从裤兜里拿出一张两元的纸币,一边走一边把这纸币折成一个小纸卷儿。从邓小虎身旁走过的时候,周华左手一个“紫燕抛剪”的动作,纸币就飞入了右后方小虎的土篮子里。何心莲就笑着说:“淘气!”

周华顽皮地看着母亲,做了一个鬼脸儿。

邓小虎是邓九卫的小儿子。

邓九卫家中綦贫,而他却嗜酒如命、每天三顿,酒后就打骂妻子和孩子。县里的人都管他叫“大酒鬼”。邓小虎也不记得是哪一年,父亲醉酒之后又把母亲打跑了,从此再也没见到过母亲。在家里,只要父亲不打人骂人,小虎兄弟就感觉是最大的幸福。几年之后,“大酒鬼”邓九卫也在酒后一睡不醒。

从此,小虎的大哥既当爹又当娘地照管着三个弟弟。

大虎、二虎和小虎都没上过学,只有三虎喜欢读书。二虎和小虎经常捡破烂儿卖钱,帮助“家”,帮助三虎买书本、交学费。也有传言说,二虎还“抠皮子”,但不是在县城里,而是在火车站偷旅客的钱包。

“武术热”袭来的时候,小虎也喜欢上了功夫,就去前院找赵四海,想和他学武术。可是,没等赵四海说话,赵震却说:“哪有时间教你?他还学习呢!招工考不上怨你?”

没办法,邓小虎就每天一早一晚跑到大舞台这里,躲在观礼台后面偷偷看赵四海他们练功,然后自己也照猫画虎地在观礼台后面比划。

怕被发现,当赵四海他们练完功回去的时候,小虎就假装在观礼台后面捡废品的样子、或是坐在那里看着天,等他们都走远了,小虎再接着练功。

开始的时候,他喜欢看常彪的“醉八仙”,觉得有意思。后来,就喜欢上了形意拳,每天模仿周华的“五行”、“十二形”。

去年年末的一天晚上,周华和大家练完功回家。清泠的月光下,就看见观礼台后面有个身影在疾舞。周华仔细一看,是小虎在练形意拳的套路“杂式锤”。也是小虎太投入了,没发现周华和李克他们。

大家都认识小虎,也知道他家里的境况,于是都很好奇地站在那里看着小虎像模像样的形意拳招式。尤其是周华,感觉小虎的招式还中规中矩,就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小虎钻拳回身的时候,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就准备走,可是赵四海问他:“小虎!干啥呢!?”

小虎低下头不说话。周华看着小虎那一双露着脚趾头的单鞋,既可怜又心疼,就轻声说:“小虎,练武呢。”

“嗯。”小虎还是低着头。

周华发现,小虎脚下的这片荒草地中,已经被小虎的“趟泥步”趟出了一条十几米长的小路。看来真是用功!

“小虎,以后和我们一起练吧。”周华和蔼的声音让小虎觉得很温暖。

小虎还是低头不说话。

周华说:“小虎,天黑了,快回家吧!”

小虎默默地走了。

第二天傍晚,周华来大舞台的时候,把一双棉布鞋和几双棉袜子给了小虎。

小虎眼含泪珠接了过去。

“穿上试试!”周华越看木讷的小虎就越是觉得可怜。

小虎把棉鞋换上,向周华憨憨一笑,意思很合适,却还是把那双破旧的单鞋抱在怀里。

周华说:“那旧鞋就别要啦!”

“夏天能穿。”小虎还是低着头。

周华问:“小虎,功夫和谁学的。”

赵四海走过来,说道:“偷学地呗!”

“偷艺”也能练出这等功夫?真不简单!大家都夸赞着小虎。

可是,小虎却不好意思和大家一起练功,说了句“我家还有事儿呢”就独自走了。

过了几天,小虎还是来了,开始和大家一起练功。不过,还是很拘谨的神态。周华时常热心指点一下他。小虎的功夫明显进步。

但是,看见赵四海,小虎的心里就别扭,也就不喜欢在广场这儿练功,还是一个人去观礼台后面练。

当周华问他为什么的时候,小虎说:“习惯在那儿。”

每个人练功,是喜欢有个固定的场所和位置。周华没在意。

邓小虎没注意到周华飞入筐里的那张纸币,晃动着灰色大褂子走远了。看着远去的小虎,周华还是想着吴箫。

“妈,我三哥明天一大早的火车呢。”周华说,“妈,明天早点儿叫醒我!”

“几点啊?”

“四点的车。”

“哦。”

整个夜晚,周华辗转反侧。一会儿拿出枕头底下的手表看看、一会儿又迷迷糊糊。三点才过,没等母亲叫她,周华就自己起来了。

何心莲听见动静,也起来了。

“天还没亮呢。”何心莲小声说。

“去车站,骑自行车还得二十分钟呢。”周华也悄悄地说,怕惊醒父亲。

洗漱完毕,三点半了。

何心莲说:“喝杯开水,吃点儿饼干吧。”

“不饿!”周华说着向外走。

“路上小心!”何心莲跟着出来,目送女儿骑车向火车站方向远去。

候车室不大。周华一进门,就看到了向门口张望的吴箫。他的身后站着常彪、李克和周鑫。周鑫可不是来与吴箫道别的,他是想看看周华是否会来和吴箫道别。

吴箫和周华两个人都急忙向对方走去。

周华从衣兜里拿出那50元钱,递给吴箫。吴箫诧异:干嘛拿这么多钱?

“不是我的。”周华说,“你们学校给的,我妈让交给你。”

吴箫接了过去,打开黄色帆布挎包。包里有个精美的印花纸盒,盒盖上面是一条海蓝色丝巾图案。吴箫指尖触碰着纸盒,几秒之内,心里无数次做着斗争:送还是不送。同时,耳边无数次回荡周德清的声音:以后有周鑫呢。于是把钱放进挎包的里层,拉上了拉链。

就要检票了,周华赶紧去窗口买了一张站台票。

“三哥!”周华从裤兜儿里拿出一个长条小盒子,“这个送你。”周华语气轻柔。

吴箫疑惑地看着周华手中的盒子。

“拿着!”周华手臂向前伸得直直的。

吴箫只好接过去,问道:“什么啊?”

“钢笔!你用得上!”

吴箫打开盒子一看,是一支淡蓝色的“英雄牌”钢笔。周华把钢笔从盒子里拿出来,将这支“英雄”别在了吴箫灰色中山装的左上侧口袋里。

周鑫看了,心里酸。

看着周华那难过而不舍得眼神,吴箫终于鼓足勇气,打开挎包,拿出印花纸盒:“这个给你!”

周华低头抚摸着盒子,看着那海蓝色丝巾图案,心里砰砰跳。

周鑫见了,心中恨。

吴箫上了车,周华站在月台上,隔着车窗对望着。

以前,两人不知说过多少话。而现在,又都觉得该说的没说。可想说什么呢?又一时无从说起的感觉。

火车缓缓启动,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挥起了右手。

听到火车提速的声音时,周华真想大喊一声“吴箫,我爱你!”可喊出来的却是“三哥,记得写信!”

火车在视线里模糊不见。

周华徘徊在月台下。

默默徘徊……

久久徘徊……

晨雾起,泪珠凝,两小无猜酸涩情。长恨未能抒款意,黯然无语向苍冥。

4

虽然难过,周华晚上还是去了大舞台。不过,练功的时候没有好心情。大家也都看出来了。

天黑了,大家都散了,各自回家。周华却依然拼力练拳。

周鑫走到周华旁边:“周华,走吧。”

“你自己走吧!”周华没看周鑫,又加大了练拳力度。

周鑫就站在那里等着。周华也不想练下去了,转身就走。周鑫在后面默默跟着。

周华放慢脚步:“你自己走吧!”

周鑫也慢了下来,还是跟着。

“别跟着我!”周华有些生气。见周鑫还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后,周华就加快了速度。周鑫也紧紧跟随。

观礼台后面,邓小虎还在练功。但这次,周华也没心情和小虎打招呼。

上了马路,遇见了一伙儿从录像厅出来的年轻小子。他们见了周华,就有吹口哨的、有回头言语挑逗的。周华没心情理会他们。

走到北二道街,又遇见几个从小酒馆里走出来的二十岁左右的男青年。仍然有人看着周华吹口哨、笑嘻嘻。周华加快脚步。跟在后面的几个年轻人以为周华害怕了,有人就开始挑逗地唱了起来:“我到市场来买菜,你从里面来,眼睛瞪得那么大,望着我发呆,莫非你已爱上我,没法说出来……”

后面的周鑫赶紧向周华靠拢。

“欸!欸!欸!”有人看着周鑫,“你对象?”

见周鑫没敢说话,又有人放大了胆子:“姑娘,大晚上自己不害怕?”

周华生着气、快步走着。

“姑娘,我们送你回家!”又有人起哄。

见周华和周鑫都不说话,有人胆子就越来越大:“处个对象呗。”

周华站住了。周鑫也站在路旁。

见那几个人走近了,周华问:“谁要处对象?”

几个年轻小伙子愣了一下,还是有个穿风衣的“大长脸”笑嘻嘻:“你看谁行?”

周华一甩马尾辫:“你行!”右脚一蹬地,发力冲向搭话的这个“大长脸”。

“大长脸”没来得及躲闪,被周华一个左崩拳打在了胸口!

所有人都没想到,周鑫也愣住了。

“谁处对象?”周华看着他们。

“咋地?”被打的“大长脸”又走上前,伸手来抓周华的头发。

周华左臂一挡,右拳又是用力一崩。“龙折身”炮拳的架势、“火烧身”弹抖的速度,气恼和力量都发出去了!“大长脸”捂着胸口不说话了。

虽然游手好闲“混社会”,可打女人是大忌,怕传出去“没名”!

几个人就奔周鑫来了。一个胖墩墩的“寸头”盯着周鑫:“一起的?”

周鑫紧张且害怕:“啊?啊。”周鑫以为他们要打自己呢,腿有些发抖。

“寸头”想摆威风,问周鑫:“你也会功夫?”

周鑫向后闪身:“不会!不会!”

这时,又一帮年轻小伙走了过来。

“大长脸”和“寸头”见了,急忙点头哈腰:“龙哥!龙哥!”

周鑫和周华也认识常龙。周鑫嘻嘻笑:“龙哥。”

“咋回事儿?”常龙看着两伙人。

“没事儿!”周鑫看着“寸头”他们。

常龙冷眼看着“寸头”,问道:“没事儿?”

“寸头”看看周鑫、又看看周华,说道:“真没事儿,龙哥。”

“没事儿不回家?”常龙的眼神扫着每个人。

周华冷眼看着“大长脸”。

常龙盯着“大长脸”,问道:“欺负人家啦?”

“大长脸”勉强一笑:“误会!误会!”

“咋不和我误会?”常龙指着“大长脸”和“寸头”,严厉的口气:“以后都他妈别嘚瑟!”

“是!龙哥。”“寸头”他们又是点头弯腰。

“这都是我弟弟的朋友。”常龙看着周鑫和周华,“回去吧,以后谁敢嘚瑟,告诉我!”

周华笑了:“常哥,没事儿!”

“寸头”准备带着几个小伙子往南走。

“秦川,走!”常龙领着一伙人往北门的方向走。

秦川走过周鑫身旁的时候,问:“你对象?”

“啊?啊。”周鑫依然很紧张。

“寸头”大声说:“咋不早说!”转身带着一帮人往南走。

“照顾好自己对象!”有人回头对周鑫喊了一句。

见那些人走远了,周鑫来到周华身边:“没事儿吧?”

“走吧!”周华一笑。

周鑫并排走在周华的右边。急速跳动的心稍微缓解了一些,问道:“你不害怕?”

“怕啥?”

“刚才……”

“你怕?”

“我……”周鑫是害怕,可更怕周华笑话自己,“我,我怕他们再找麻烦。”

“找麻烦?”周华还是一笑,“嘿!他们还有理啦?”

“得防着点儿!”

周华只是鼻子“哼”了一声。

“噢,我家还有个气枪呢。”

“干啥?”

“防身啊!”

“战斗啊?”见周鑫那紧张的模样,周华真想大笑,于是也故作紧张地说,“不行!那个太显眼!”

“那……”

“菜刀吧!”周华忍住笑,“揣兜里看不出来!”

周鑫一听,就说:“那砍坏喽咋整?”

“那就带个木棍!”

“行!”

“呵呵呵呵!”周华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二天晚上去大舞台的时候,周鑫的袖子里真的藏着一根一尺多长的木棍。

练功的时候,大家看到了。李克好奇:“周哥,练短棍?”常彪和刘文俊也问:“练棍术?”

周华看了就笑。

当周华把昨晚的事情一说,大家也一笑而过。

只有周鑫担心那伙人来找麻烦。

练完功往回走,周鑫还是神经兮兮、左顾右盼。

李克说:“周哥!棍子给我!”

周鑫从袖筒里面褪出短棍,李克拿在手里感觉轻飘飘:“杨木棍啊!”

“咋样?好使?”周鑫看着李克摆弄着木棍。

“好使!咋不带根儿筷子呢!”李克双手一用力,木棍“喀嚓”就断为两截,“二节棍!”说着就把两截棍子扔在路边。

大家看了都笑,周鑫看看周华,也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过,大家还是一路陪着周华,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5

周华不知道,上周五的下午,周德清特意把吴箫叫到办公室谈了“工作”。

上周五下午一上班,周德清问周鑫方案写好了没有,周鑫说“快了”,周德清说:“打电话给吴箫,让他过来一下。”周鑫以为是成立武术队的事情。

吴箫接到校领导的通知,立即过来了。

看见吴箫进门,周德清少有地站了起来:“吴箫来啦,坐!坐!”说着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待吴箫坐下,周德清说:“小吴啊,你可为县里增光添彩啦。”

吴箫腼腆地笑笑。

“本以为你集训回来,武术队就能马上组建。”周德清似乎很无奈地说,“可你被伯乐选中,虽说是好事,可我和周鑫倒没了头绪。”说着看了一眼周鑫。周德清话里话外确实有批评周鑫的意思。周鑫回避着周德清的“金鱼眼”。

周德清继续说:“小吴啊,今天让你来,就是想看看你的想法。”

吴箫思索了片刻,说道:“在省里集训的时候,我也问了一些事儿,也想了回来成立武术队的事儿。”

“说说。”周德清双手放在办公桌上,向前探了探身。

“大舞台北侧的仓库,清理出来可以当练功房。那样,雨雪天就不会影响练功了。”

见周德清微微点头,吴箫继续说:“至于师资,常彪、李克他们都可以。”说着看向周鑫,真诚地说:“周哥这次学的也挺好。”

周德清又是微微点头。

“另外,还要统一服装,制定管理制度。”吴箫看周德清耐心倾听的样子,继续说,“最好还要有个口号。”

“好!很好!”周德清赞许着。

然后转头对周鑫说:“小周啊,你过两天去仓库那儿看看,找人好好清理一下。”

周鑫点了一下头。

“资金吗,不成问题,上上下下都重视。”周德清微微抬头,眨眨“金鱼眼”,自言自语地小声说着。

说着又看向吴箫:“哦,对啦!你哪天走啊?”

“周一。”吴箫说。

“到了省里,少说话、多学习……”周德清关心的神态,“你还年轻,将来一定要好好发展。”

“谢谢周叔。”吴箫觉得周主任还是很温暖的。

“去了以后,就要用心工作,别总是想家,儿女情长的影响工作。”周德清开始了今天让吴箫来的真实意图。

“还没处对象吧?”周德清故意问道。

处了?没处?吴箫想:周华算是吗?如果算是,那周德清还会这样问吗!于是既无奈又勉强地回答:“没呢。”

“那就好,那就好。”周德清紧接着说,“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碰见好的也该处了。”

吴箫脸涨得通红,不知该说什么。

“你就要走了,谢谢你和周鑫每天晚上送周华回家。”周德清声音放低了一些,“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去了省里,以后有周鑫呢。”

周鑫听了,心里热乎乎、浑身暖洋洋,小心脏激动得“砰砰砰”。

吴箫则感觉是在一条冰冷的河里不断下沉。

吴箫走后,周鑫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印花纸盒,盒盖上面是一条海蓝色丝巾图案。

“周叔。”周鑫向周德清走了过来。

以前在单位都是称呼“周主任”,私下里才称呼“周叔”。今天听周德清说了这句“以后有周鑫呢”,周鑫才敢这么叫。

周德清“金鱼眼”望着周鑫,又看看他手里面的纸盒。

“周叔,上次去省里集训时给周华买的,想送给她,又怕她……”周鑫小声说,“周叔,您拿回去给周华呗。”

周德清没接,看着周鑫:“你就不能亲手给她?”

“我……”

周德清站了起来:“这事儿还得教你?”

“我怕她……不接受……”

“哼!”周德清扭头看着周鑫,“你自己给她!”

周鑫抱着纸盒,没再说话。

在省里集训期间,周鑫和吴箫去百货商店时,看见吴箫买了一条海蓝色丝巾,就猜想这一定是准备送给周华的。

第二天,周鑫也独自去商店买了一条,还买了一些果脯,准备回来后立即送给周华。先下手为强!周鑫这样想。

可是,回来之后,周鑫一直没勇气去送丝巾,只是把两盒果脯给了周德清。

许我一寸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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