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咳嗽，居然咳裂了脾脏
1
窗外蝉鸣阵阵作响，一丝带着余热的晚风顺着窗沿的缝隙挤进屋内来。我脱下工作时穿着的外套，打开桌角那盏台灯，然后掏出手机坐了下来——我总习惯在下班后再看看患者发来的消息，逐一回复答疑。这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生了病的患者来说却是解了燃眉之急，轻松帮了人家大忙，何乐而不为？
这天夜里，我如常翻阅患者发来的讯息，一条发于2小时前的患者心超报告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一位年轻的二尖瓣脱垂、重度反流患者，名叫小张。
图片与文中实际地点人物无关
来源：Pexels
“怎么发现的？有什么症状？”指尖飞舞，我在发着轻柔荧光的手机屏幕上敲出几行字。
屏幕那边的人，显然一直关注着我这儿的风吹草动，消息发出去不过短短两三分钟，那边就迅速地回复了：“杨医生你好，上周我老公做脾切除手术的时候发现的！”
噢，脾脏切除手术？我心知脾破裂往往是由于外伤造成的，于是紧追不舍道：“出车祸了？还是受外伤了？”
“都没有，就是晚上咳嗽，然后我老公一直说肚子疼。去了医院一查就是脾破裂让开刀，把脾切除了。”家属说得真真切切，我却不相信：普通咳嗽的程度，怎么可能堪比外伤的力度，竟然能让脾脏破裂？
“真的啊，杨医生，我没骗你。”对面又发来一句话，一字一句，透露着真切与委屈。
静谧的夏夜里，一场线上问诊悄然上演着，言虽简意虽赅，但与经验相悖的事实，却让一团墨似的浓稠疑云却渐渐浮现。我又仔细看了看小张的心超报告，明明白白确实是二尖瓣脱垂、重度二尖瓣反流，有手术指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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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们过来看看吧，需要手术的，等我有床位通知你们。”我敲下几行字，揉揉眼睛准备结束今天的工作。往来几句话，竟然已至夜里10时。
2
从线上到线下，见到小张本人已经是10天后了。
本该身强力健的34岁年轻人由于刚刚经历了脾切除的手术，正胡子拉碴地半躺在病床上，暗黄的面色在洁白被单的映衬下更显得毫无血色，一眼望去便知他的虚弱。他的妻子端坐在一旁，见我来便迅速站起来叫我。
“我听听。”我拿出听诊器贴到他瘦弱的胸壁，响亮的收缩期杂音传来，我不由沉声道，“反流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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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的确是一个需要尽快手术的患者，但埋在我心底的疑窦尚未开释:怎么会一场咳嗽就把脾脏咳破裂了呢？不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不想贸然手术。于是拜托他的主治医生替他安排了更详细周密的检查，又慎之又慎地联系了擅长心脏超声的董教授一起看看检查报告。
“杨成，这个患者发烧吗？”多年的搭档董教授问道。
“不发烧。”我肯定地答。
“但是他的二尖瓣上面有很多赘生物，是心内膜炎哟。”
董教授一句话瞬间点醒了我，我瞬即兴奋地拍着大腿，喃喃出声：“噢，心内膜炎、心内膜炎……我懂了我懂了，这下都能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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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脏破裂也好，二尖瓣脱垂也好，重度二尖瓣反流也好，一切的起因，都是患者由于二尖瓣细菌感染，患上的感染性心内膜炎——
明修栈道，感染他感染的细菌很狡猾，毒性不是很强，所以没有出现心内膜炎最常见的高热症状；暗渡陈仓，但这个细菌感染却造成了二尖瓣的损坏，形成了赘生物和二尖瓣腱索断裂，造成二尖瓣关闭不全诱发了严重的心力衰竭。而心力衰竭的临床表现就是晚上不能平卧、剧烈咳嗽，这恰恰应证了患者先前告诉我的话。
接下来，就是感染形成的赘生物随着心脏的跳动脱落，随血液循环，恰巧堵在脾动脉的开口，造成了脾梗死。而梗死的脾脏异常脆弱，伴随着患者因心衰引发的剧烈咳嗽，自然而然地就破裂了。
表面上看，是一场咳嗽引发的脾脏破裂和二尖瓣脱垂、重度二尖瓣反流，实际上，这一串连锁反应的罪魁祸首就是感染性心内膜炎：它引发了心衰，表现为咳嗽；制造了脱落的赘生物，导致了脾脏梗死。
至此，我终于理清了纠缠我心头的乱线，搞清了前因后果，可以按照处理的流程进行治疗了。
3
接下来的这一切，我再熟稔不过，先用最好的抗生素控制感染，血培养阴性以后，就可以进行微创手术了。另外，由于小张体格比较大，心脏和一般的人有不一样，所以手术的具体操作也会有所不同，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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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医生供图
总之，手术很顺利，小张术后呼吸明显改善，他的妻子连声拉着我道谢。查房离开时，我隐约听到夫妻俩的窃窃私语。
“这次好险，我一直以为是咳嗽引起的，没想到是那个什么心内膜炎，这么严重。”
“是啊，多亏了杨医生，他好专业。”
听闻他们的悄悄话，我抿抿嘴唇憋着笑，挺直了背走出病房。
我曾说过很多次，做医生的快乐源自被称赞、被认可时的骄傲，也源自我一次次用自己的能力，帮助了他人的满足。而还有的时候，也像这次一样，源自破案般的成就感——
患者没有专业的医学知识，分不清不同症状与病因之间的逻辑，只能主观陈述自己的所感所见，我们仔仔细细“望闻问切”病人，这一步就像询问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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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用各种现代精密先进的仪器对患者进行进一步的检查，这一步就像用放大镜寻找翻案现场的蛛丝马迹，眼见方为实；
而后是根据患者提供的信息和检查报告，透过表象弄清来龙去脉，深入思考病因，这一步就像是根据线索进行推理，排除所有的不可能，找到唯一的真相；
最后，则是胸有成竹地治好病人，将凶手捉拿归案。
哎！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经过受训的专业医者，可不就是一名寻求“健康正义”的侦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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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保护患者隐私，文中名字均为化名，部分信息有模糊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