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烂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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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家乡的小妹给我发信息:心然姐,地址告诉我,给你寄一瓶腐乳。
腐乳,是文雅的叫法。常年在老家生活的人,叫它烂豆腐。
叫烂豆腐,其实特别形象。瓜果蔬菜变色变味,就是烂了。豆腐,变色变味,也是烂了的意思。只不过,豆腐烂了,没有毒,且还富含营养素。
儿时,烂豆腐是一样很重要的菜,家家都把做烂豆腐这件事看得很重要。
做烂豆腐最好的日子,是冬至过后。家里人多,条件也还好,就专门打一个活的豆腐做烂豆腐。做烂豆腐的豆腐,要干要结。活,是一个量词,多少黄豆出多少豆腐,有参数。也有的人家是买,买些干豆腐回来做烂豆腐。
我家人不多,婆婆把做烂豆腐的时间推到腊月间。过年了,每家都会打一个活的豆腐。爹爹把年豆腐挑回来后,婆婆把它分成两份,一份漂在清水里,慢慢吃。一份放在筲箕里,沥干水。
故乡是蒸菜之乡,家家户户有一叠蒸笼。这时候,腌制烂豆腐,它又有了新的使命。婆婆把它拿出来,洗干净,晾干。找些稻草,取它的粗茎,洗净晾干,修剪成合适的长短后,铺在蒸笼格子里。
沥干水的豆腐切成小正方形,一块块摆在铺好的稻草上,盖上蒸笼盖。稻草是天然的发酵剂,豆腐在稻草的作用下,经过温度和时间的重新塑造,慢慢变质变色。
两三天后,揭开蒸笼盖,每一块豆腐都变得滑滑腻腻,穿上了一件绒绒的白毛衣。婆婆说,好了。然后,搬出两张凳子,木楼梯架在上面,一长溜摆满蒸笼格子。也或者一块块摆在簸箕里,放在矮房顶上。
大大的太阳,晒两天,正好。
婆婆拿出备好的干净坛子,一双没沾油水的筷子,一块一块的豆腐夹起来,在盐碗里快速翻滚后,码在坛子里。
一段时间后,豆腐烂好了。烂豆腐,还有烂坏的时候,叫“走浊”。臭味不纯正,不通透,难得下口。
菜地青黄不接的时候,婆婆夹一碗出来,淋一点腌制好的剁辣椒,淋一点食用油,又臭又鲜,又辣又香,一块烂豆腐吃一碗饭。
那时候,家里有上中学的孩子,周末回家,母亲拿不出菜,只好为孩子准备一罐头瓶烂豆腐。那是艰难时期的无可奈何,也是母亲心里对于孩子的歉疚。好在,烂豆腐,富含营养,孩子吃了,照样身体好,照样考大学。
还有一种烂豆腐,颜色发黑,发硬,这是因为各家有各家的口味。家里喜欢吃硬烂豆腐的,母亲会多晒几天。我的口腔里,就有这种硬烂豆腐的味觉。每当吃巧克力的时候,会想起它来。吃硬烂豆腐,和咬巧克力的感觉,很类似。
故乡的小妹说,她寄给我的烂豆腐,是手艺人按照旧时的方法制作出来的。一吃,就是小时候的味道。
她给我发信息时,正值午饭时间,她的午餐是一碗面,吃了两块烂豆腐。她觉得不够,不过瘾,又冲了一杯咖啡,一边喝一边再吃一块才满足。
你们说,喝咖啡吃烂豆腐。这烂豆腐的味道该有多好?
无法想象,又实有想象。
我们都吃过。
《浮生六记》里,沈复的太太陈芸,林语堂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子。陈芸喜欢用开水泡饭,佐烂豆腐。沈复不爱吃,笑着说她:狗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蜣螂团粪而化蝉,以其欲修高举也。卿其狗耶、蝉耶?陈芸说,腐取其价廉而可粥可饭,幼时食惯。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蝉,犹喜食之者,不忘本也。后来,在她的影响下,沈复也爱上了烂豆腐味。陈芸吃烂豆腐,加麻油加白糖,说是味道更鲜美。
读到这里时,总会偷笑。某些个时候,我从外面回来,又饿又渴时,喜欢用开水泡饭。也或身体不适,想吃开水泡饭。至于是否佐以烂豆腐,这个倒不一定。但我能想象,开水泡饭,佐烂豆腐,应该是美味。特别是那种晒得干些的硬烂豆腐。
有的人,喜欢吃烂豆腐,衍生成吃臭上瘾。以前,有位邻居老人,特爱吃臭菜,臭鱼臭鸡蛋臭千张臭豆腐,无臭不欢。
我的散文集《故乡的女儿》已出版,它以自己的方式在世间行走,和喜欢它的人慢慢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