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龙：从《寓意说》及回前评初探《第一奇书金瓶梅》版本流变问题
在《金瓶梅》传播史上，有三个阶段是明确的：
一、刊刻于明万历年间的《新刻金瓶梅词话》，又称"词话本”。
其共存三部半，一部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在山西介休被发现，现藏中国台湾故宫博物院，简称“中土本”、“介休本”、“故宫本”。另两部半均藏于日本，即慈眼堂本、棲息堂本、日本京都大学图书馆藏本(残本二十三回，完整者仅有七回)。
词话本《金瓶梅》
二、刊刻于明崇祯年间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简称“崇祯本、绣像本"，这是在《金瓶梅词话》本的基础上，经过文学化、通俗化的本子，已加入评批，更利于大众阅赏。
这类本子现存者北大本、天图本，上图甲、乙本，日本天理本、日本内阁文库本、日本东大本，首都图书馆藏本、吴晓玲藏清抄本等。
三、初本刊刻于清康熙三十四年的张竹坡评批本，即《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简称张评本、第一奇书本、康熙乙亥本，这类本子版本更为复杂，流传最广，存世量较其他两类甚多，虽然亦很难见之，但海内外仍有公私涉藏，如奥地利藏在玆堂本等。
韩国首尔梨花女子大学图书馆所藏张竹坡评本书影
仅韩国国内收藏的《金瓶梅》第一奇书本，有现在高丽大学图书馆、首尔大学奎章阁和中央图书馆、延世大学图书馆和东亚大学图书馆各收藏有一种第一奇书本，除梨花女大图书馆所藏本以外，其他的第一奇书本大部分是收录回评的版本[1]，可见其影响之大。
这类版本是张竹坡先生在崇祯本的基础上，加以大量评批而成，从文学艺术、文学思想上再一次进行了时代的升华，在《金瓶梅》评批和传播史上，占有更为重要的地位和产生更深远的影响，可谓百花齐放。
在这里单独论述一下张竹坡批评之清代早中期刻本“第一奇书金瓶梅”：
第一奇书本《金瓶梅》
一、从当时所谓版权分类，主要有本衙藏板(丁卯本、高丽大学藏本即属此种)、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影松轩本、苹华堂本、在兹堂本、康熙乙亥本、皋鹤草堂姑苏原版、玩花书屋本、崇经堂本、如是山房活字本、漱芳轩本(雅调秘本南词，道光年间的说唱本)、济水太素轩梓、大堂藏板、如是山房活字本、广升堂(改名本)，但仍题“本衙藏板”、清末民国改名石印本等。
二、从版本内容上，可分为有回前评、无回前评两种。
1、有回前评本，如大连图书馆、吉林大学图书馆、首都图书馆、张青松(67回前无回前评，自77回后有回前评)等藏之四部“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大连图书馆藏影松轩本、日本国会图书馆藏影松轩本、玩花书屋本，崇经堂、奇书第四种等。
王汝梅教授研究认为，大连图书馆藏本衙本是目前有回前评系统的初刻本[2]。
大连图书馆藏本
2、无回前评者，如梨花女大学藏本、苹华堂本、康熙乙亥本、在兹堂本、姑苏原版本等。
李金泉先生研究认为，苹华堂本是目前无回前评(在兹堂系统)的最早刻本[3]。
至于韩国梨花女子大学藏本“第一奇书金瓶梅”，现存者沒有牌记、回评省去，无法判断其属于哪一板藏，但从《寓意说》多出的二百二十七字及《寓意说》叶八A面看，是属于“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的大连图书馆、张青松藏本系统，且是同板，现无回前评，可能是原刷印时省去回前评，或者是在后来装订时省去(大连图书馆藏本、张青松藏本之回前评是独立编页码的，这正好适合省印或后装抽出，並不影响正文)。现无牌记、附图，应该是保存过程中遗失了。
伪托金圣叹、李渔著
然而，大多数《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不管是否是康熙乙亥年刊刻，均标明“康熙乙亥或署有康熙乙亥之序"，就如刊刻于道光年间的漱芳轩本之序，也为康熙乙亥。有部份伪托为金圣叹(又有同时署“彭城张竹坡原本”者、李渔评本。
在此，先述大连图书馆本与张青松藏“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韩国梨花女子大学藏本《寓意说》叶七B、叶八A面之特点:
1、三者《寓意说》均为八叶，每一页十行，行二十字，叶七B面、叶八A面无异字，且字体、圈点等均相同，(未见张藏本、韩国梨花女子大学藏本《寓意说》其他的叶面)。
2、三者之叶八A面框线均有不同程度之磨损，少数字迹漶漫，这种磨损和漶漫不具有共同性。
从左到右大连图、张、梨花女大藏本《寓意说》(叶八A面)①框线“淚字处裂痕。②框线“坡、又”间处裂痕
3、三者叶八A面有同一框线相同位置的多处断裂痕迹。三者共同的有两处，二者共同的有三处，梨花女大本之这一框线有四处裂痕，且该叶之框线缺失较明显，几乎达三分之二。
4、三者均有该叶字迹模糊、框线缺损之处:大图本较少，张藏本以右下角为主，波及叶七A、B面相同位置，梨花女大藏本左半面笔划缺失较多，框线缺损有渐进性特点(右下角)。
目前所见之“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共存四种，即“大连图书馆藏本、张青松藏本、吉林大学图书馆藏本、首都图书馆藏本”，与失去了牌记之韩国梨花女子大学藏本在内，据其《寓意说》之“千秋万岁，此恨绵绵，悠悠苍天，曷其有极，悲哉悲哉！”之后否多出二百二十七字而又分为两类:
1、《寓意说》末尾多出如上二百二十七字者，就目前所知，仅有三种，即大连图书馆与张青松藏“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韩国梨花女大学藏本。
2、从大连图书馆藏本与张青松藏本之《寓意说》叶八A面板框断裂情况、扉页牌记字体等(韩国梨花女大本已无扉页)，也能看出它们属于同一刻板。
《论韩国梨花女子大学所藏的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
宋真荣教授认为梨花女大图书馆收藏的第一奇书本，跟同时期最早的第一奇书本的张评甲本，即大连图书馆所藏的第一奇书本基本一致，可断定是和大连图书馆收藏的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是同一版本翻刻的，或是以此版本为基础继承下来，后世又翻刻的版本。
但又从跟大连图书馆本附录排列顺序不同，以及没有回评部分这一点来说，分明不是原样按照大连图书馆本翻刻的，我们推测可能是为了节省出版费用，把回评和插图省略掉而又重新分册刊行的[1]。
据梨花女子大学藏本之《寓意说》叶八A面框线与大连图书馆藏本、张青松藏本有共同的裂痕及字体、圈点的相同来看，应该是同一刻板的不同时期印刷，而不是翻刻。
从左到右：大连图、张丶首图藏“本衙本”扉页
现无回前评，可能是原刷印时省去了，或者是在后来装订时省去了(大连图书馆藏本、张青松藏本之回前评是独立编页码的，这正好适合省印或后装抽出，並不影响正文)。现无牌记、附图，应该是保存过程中遗失了。至于附录顺序不同，有可能是原装订或后装订造成的，从其序首之藏书印上半部份有整齐的缺损来看，该书肯定重新装订过。
3、同为“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的吉林大学藏本、首都图书馆藏本，无上述二百二十七字。从首都图书馆藏本之扉页牌记的字体来看，它与大连图书馆藏本、张青松藏本不属于同一刻板，应该是以前述“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翻刻，却缺少了《寓意说》之后“二百二十七”字，应该是在翻刻过程中漏掉的。
《金瓶梅版本图鉴》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第一奇书》存在一个有趣的现象：
1、既有回前评，《寓意说》又有那二百二十七字。
2、有回前评，《寓意说》无那二百二十七字。
3、既无回前评，《寓意说》又无那二百二十七字。这种循序渐进的变化过程，难道是巧合吗？
先看《寓意说》之“二百二十七”字之内容：
作者之意，曲如紋螺，細如頭髮，不谓後古有一竹坡，為之細细點出。作者于九原下當，滴淚以謝竹坡。竹坡又當酹酒以白天下錦繡才子，如我所說，豈非使作者之意，彰明較著也乎。竹坡彭城人，十五而孤，于今十載，流離風塵，諸苦備曆，遊倦歸來。向日所為密邇知交，今日皆成陌路。細思床頭金盡之語，忽忽不樂。偶睹金並（瓶）起手雲，親朋白眼，面目含酸，便是淩雲志氣，分外消磨，不禁為之淚落如豆。乃拍案曰：有是哉，冷熱真假，不我欺也。乃發心于乙亥正月人日批起，至本月二十七日告成。其中頗多草草。然予亦信其眼照古人用意處，為傳其金針大意云爾。緣作寓意說，以弁于前。
苹华堂刊《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
1、单从多出这二百二十七字之《寓意说》末句来看，“缘作寓意说，以弁于前”，它的意思是:“因此作寓意说，以冠于前”，是对整个《寓意说》的结束发言，有了这句发言，整个《寓意说》方为完结，有这二百二十七字的《寓意说》才是完整的，方不觉唐突。
那些有回前评而缺少这二百二十七字的《寓意说》的版本，是在后来的刊刻中漏刻了，不可能是有意省去的。如要省去篇幅，那保留回前评的大量篇幅而在乎这二百二十七字的小篇幅吗？说明《寓意说》多出这二百二十七字的三种版本系统，应该是早于其他没有这二百二十七字的《寓意说》的版本系统。
至于无回前评，这倒可能是后来书商翻刻时省去了的。
2、首都图书馆、吉林大学图书馆藏“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应该是保留了大连图书馆藏本为代表的“本衙藏板，翻刻必究”的牌记，保留了回前评，可《寓意说》漏刻了那二百二十七字”的，翻刻[2]“大连图书馆藏本或张青松藏本”的本子，是从有回前评、《寓意说》完整之版本系统向有回评、《寓意说》不完整的版本系统的过度的、中间的板刻本。
皋鹤草堂刊本《金瓶梅》
由此出现了翻刻异版的第一步，而那些既没有回前评、《寓意说》又不完整之类，应该是在中间、过渡本的基础上，再一次翻刻、流变而出现之异版。
3、因此推断，其他《张评本第一奇书》的板刻流变模式大致应该是三大阶段
①“本衙藏板，翻刻必究”系统:刊刻最早，有回前评、《寓意说》完整(有那二百二十七字)，以大连图书馆藏本为最早。
→→②“本衙藏板，翻刻必究”系统(包括可能以此为底本，署名其他牌记的后刻板):中间过度，有回前评、《寓意说》不完整(漏刻了那二百二十七字)，以吉林大学图书馆藏本、首都图书馆藏本为代表。
→→③苹华堂藏板为代表的无回前评系统:刊刻较后，无回前评，《寓意说》不完整(漏刻那二百二十七字)。
玩花书屋刊本《金瓶梅》
综上所述，大连图书馆藏本、张青松藏本、梨花女子大学藏本等三种第一奇书(《寓意说》“多出二百二十七字”)之版情况及其他第一奇书有着密切的版本流关系:
1.前两种版本之牌记字体相同，韩国梨花女子大学藏本“第一奇书金瓶梅”牌记应是“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虽然牌记无存，只在保存过程中遗失了。
2.因《寓意说》叶八A面，有同一框线多处相同位置断裂痕迹，且字体、圈点等均相同，说明三者为同一板片不同时期刊印的，均不是初印本。韩国梨花女大藏本框线、文字笔划缺失较严重，应为同板中最晚刷印本。
3.《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于清代早中期刻板时，应存在如下三个阶段的渐进的流变关系，(见分类表)
第一奇书版本流变关系分类表
一、早期刻本系统_有回前评、《寓意说》完整
(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
①大连图书馆藏本(最早)
②张青松藏本
③韩国梨花女子大学藏本
以上三种同版，不同时期印刷。
二、中间翻刻本、过度系统_有回前评、《寓意说》不完整
1.(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本:
①吉林大学藏本
②首都图书馆藏本
以上二种为翻刻最早系统的翻刻本，为署其他牌记的、有回前评的中间过度本。
2.标其他牌记，再翻刻本
①影松轩本 ②本衙藏本
③奇书第四种 ④玩花书屋本
⑤崇经堂 等。
三、再次翻刻中间系统的后刻本、无回前评、《寓意说》不完整的系统
①苹华堂藏板
②皋鹤草堂，姑苏原板
③康熙乙亥本
④在兹堂本等
苹华堂、在兹堂、皋鹤草堂姑苏原板、康熙乙亥均同版，苹华堂本最早。
[1]宋真荣：论韩国梨花女子大学所藏的《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网络)。
[2]王汝梅：皋鹤堂第一奇书金瓶梅，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
[3]李金泉：《苹华堂刊<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版本考》（台湾《书目季刊》杂志第四十五卷第四期（2012年3月)。
[4]张青松、邱华栋编《金瓶梅版本图鉴》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