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进拴|我读黄永玉【之二十二】
郭进拴,现为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平顶山分会会长,平顶山学院客座教授。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001年加入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已出版《湛河大决战》《磊裕烽火》《洪流滚滚》《美女山,美人河》《六十岁说》《童趣儿》《人间真情》《命运》《我的鳌头》《村魂》《观音菩萨传》《风雨龙潭情》《壮歌风云路》《月是故乡明》《岁月芬芳》《新城美韵》《乡情老更深》等六十余部。多篇作品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文艺报》发表并获奖。
路线和年龄《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第二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二〇一六年),翻开来是一张手绘地图,标着:“哈哈!这八年!”——从一九三七到一九四五年。这一部就叫《八年》。图上的红线,连接起一个个地方,划出了一个少年的“道路”;现在正读的是上卷,这张图上的路线,暂时只看到这么长就可以:
十二岁的序子,离开家乡朱雀城(凤凰),到长沙一二八师留守处找爸爸;又随留守处经武汉、九江等地,迁往师部所在的安徽宁国;适逢一位远房二叔从师部回集美学校,序子就跟着二叔,经杭州、上海,坐船到厦门,考入集美初中;未几,日军攻打厦门,学校迁往安溪。厦门、安溪集美学校的生活,是描述的重点。但序子“异类”的行为,使他不得不离开安溪集美,另转入德化师范学校;德化待的时间更短,仓促逃离后,在同学老家过了个温暖的年,即往泉州浪游而去。这个时候的序子,十五岁。喜欢“全世界”序子对新鲜事物、未知的世界,怀有强烈好奇,他的心态时刻敞开;而且,那样小的年纪,就有平和得惊人的理性。譬如,路经上海,初来乍到,耳闻目见,一定有诸多不习惯,“不过序子心想:讲老实话,我并不怎么讨厌它。大凡一种新东西来到眼前,都有点心虚,有点恨,有点对立,有点自危,混熟了,其实是好东西,用不着那么紧张的。新朋友也是这样,以为随时会扑上来,其实不会。”“上海那么大,新东西多得来不及怕,来不及看,来不及喜欢。”(101页)就是带着充分打开的心,序子来到集美,要做一个真实的“彩色的梦”——序子的梦“只有一回是彩色的。在朱雀。”(133页)
序子在集美念了三年不到,老是留级(六个学期,留级五次),学校办学宗旨宽怀,先生们也容忍这个“异类”。这个通常意义算不上好的学生,对学校、对先生的感激却是至深无比的。学校“疏朗宏阔的文化气派”(488)浸入了他的神魂,“先生们则无一不可爱,无一不值得尊敬,无一不百世怀念。”(214页)“这是心里头的神圣,一辈子供奉的灵牌神位。”(355)这个“怪物”让人侧目的,除了留级,还有一件事:他竟然在《大众木刻》上发表了作品。序子的艺术道路,是从这里开始的。课堂的世界太小,他不耐烦,抵触——“序子不是这个世界的”;他渴望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他找到了图书馆。他得低分的教室的世界,和图书馆的新世界,怎么比?“你打你学校的分,我打我自己的分。中间只有这一点点区别。”(219页)我们谈黄永玉的时候,乐道他经历的传奇,不怎么谈他的读书;就如同我们谈沈从文,也是。可是成就他们叔侄的,不仅仅是经历,倘若没有超过常人的读书,是没法想象的。所以,让我们看看少年序子的读书,举例来说:
《榕村语录》、《榕村续语录》,康熙宰相李光地著,他是安溪人,居然有时也用很多白话文,北京那些提倡白话文的学者可惜不见提起他;《肌肉发达法》,好!《普通地质学》,好!是达尔文的徒弟莱伊尔写的,读熟了它,走到哪里都清楚脚底下是什么岩头,眼前是甚性质的山;《人类和动物的表情》、《贝尔格舰上的报告书》都是达尔文写的,比《进化论》有意思;《警犬培养和训练》;《云图》,好!七十八页照临照抄。卢梭的《爱弥儿》,很有味道和见识,只可惜译文拗口,仿佛三斤新鲜猪肉让人炖糊了;日本版的《世界名花大全》;金端苓画的《欧战进展地图》,学着这个办法画了张“保卫大武汉地形图”……(219-220页)他在图书馆把杂志、画报上的国际人物照片,用自来水笔画成漫画,自己编了厚厚的两本《国际人物漫画册》。开始读莎士比亚、屠格涅夫、高尔基、绥拉夫莫维支;王尔德薄薄的《朵连格莱的画像》,前头打了四行跟文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虚点(……),莫名其妙。(443-444页)世界就是通过一本本书,一点一点展开在序子的眼前。序子到清水寺旅行,发现一种没有见过的小虫,带回学校研究,到图书馆查动物学大辞典。“都看得出来,序子根本不可能是块科学家的料。……虽然动植物考试的分数不高,心里头就是喜欢;不是为了做科学家的喜欢,是做一个人的喜欢。等于喜欢这个'全世界’。在学校读书就是学一些如何喜欢'全世界’的本领。”(4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