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旧忆三多里
旧忆三多里
三多里在顺城街的半道上,是一条窄短的巷子,早先这里的人大概希望自家能够多福,多寿,多子孙,所以给巷子取名三多里。巷中有几户人家,都是临街的瓦屋,门槛很高,中间掺杂有两个小院,院墙用青石砌成,上面伸出些芭蕉叶子,绿意丛生。雨天的时候,一个人打着伞,会听见雨扑扑地落在芭蕉叶上,啪啪地打在伞顶,淅淅沥沥溅在地上,新鲜的苔藓气味就会钻进鼻孔,湿漉漉的。
爷爷家在顺城街,若要到外公家,得从三多里斜穿过去。那时我尚幼,父亲用自行车载我路过,见到临街的人家门都开着,屋檐下停着自行车,窗户下拉根铁丝,挂着毛巾,袜子。窗沿上晾着黑布鞋,绣花鞋垫。主人家要么蹲在家门口洗衣服,把灰蓝色的肥皂水哗地倒进街沿下的阴沟,要么捧着碗坐在门槛上吃面条,边吃边跟对门的人家谈笑。父亲响着自行车铃铛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也热情地回应,原来竟都是熟识的街坊。
该上幼儿园的时候,我死活不去,被母亲送到三多里巷尾的一户人家托管。那户人家姓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但能想起带我的那位阿姨生得端庄,后脑垂一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笑起来嗓门很细。我在她家呆了大半年,学会了喝辣面汤,也能小猴一般在三多里的街沿上跑来窜去了。
因为巷名吉祥,生意人看重三多里这块地方。不久落户了一家小制鞋厂,奶奶听说后,去当了女工,干着计件挣工分的活计。劳累一天后,总是带着一身堂底的气味回来,这样过了好多年,只赚了一些微薄的零花,但她似乎把心留在了那里,直到她去世前的两三年,还常听她念叨三多里。后来鞋厂搬走了,来了家私营服装公司,干脆用了“三多里”这个牌子,在巷口开了间服装店,裁剪出的式样很新潮,惹来很多人购买,生意很红火。
母亲在单位分了房,我们就从爷爷的院子搬出来了。父亲重新择了一条回外公家的路线,从此我便很少打三多里经过。长到十几岁,我渐渐有了爱美之心,听说三多里的服装很漂亮,于是常常不顾路远,乘车去买。第一次是买了两件尼龙衬衣,一条水蓝色马裤,一条蓝底粉花大摆裙,用去母亲大半月的工资。无奈店里的衣物是不讲价的,心头虽痛,但却很有面子,这可是牌子货。
几件衣裳质量很好,穿了很多年,至今还留着。偶尔拿出来看看,能穿,但已过时了。年纪稍大点,也还常去那家店逛逛,不为衣服,而是为了看看巷子。直到顺城街大面积拆迁,三多里被扩宽变了模样,爷爷家搬到了远离市中心的地方,没事的时候我也不爱到市中心去,这条巷子这才从我脑海里慢慢淡去。
一次路过东门的一条小巷,有种熟悉的感觉忽然在心头复苏,从巷中穿出,竟有一家名为三多里的服装店。门口同样有几级石阶,同样大小的店面,我在讶然中禁不住走进去,轻轻地在衣架上翻找一遍,寻找一切跟旧时有关的东西。买了两条马裤,太薄,久坐之后就皱巴巴的。一条半截裙,一洗就缩水。可惜,如今的店家糟蹋了“三多里”这个好名。母亲怨我冲动购物,我笑,母亲应该拥有比我还多的怀旧情结,不然她不会常提起旧时的街坊,奇闻轶事以及风土人情。
夜里,我又在一条巷中醒来,原来那些芭蕉,院落,屋檐,溜滑的爬满绿苔的阴沟,以及断断续续的二胡声,是我的一个梦,一个诗意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