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烟往事入梦来
作者|张进兰
我们现在将学校称为“杏苑”“杏坛”,来自于《庄子·渔父》,这篇文章里说:“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后来唐代的钱起也写诗说:“更怜弟子宜春服,花里寻师到杏坛。”从这段叙述中可以知道,所谓的“杏坛”只是一处栽有杏花的高地,既非学校,亦无教室。根据这个“游”字可以看出来,大概是孔子和弟子们春日郊游,偶然来到这里。于是,弟子们在其间读书,而老师一时没事做,就在旁边鼓琴,弟子们读得很投入,老师弹得也很投入,大家互不干涉而各有所获。
今年暑假闲来无事,不经意间看到了这张图片的时候,《渔父》中的这段记载,就那么不期而然地同样像一帧旧照般浮泛在眼前,虽然时易势移,虽然人物迥然不同,但宛然品到其中相似的一脉在中间流淌着,就那么像汩汩滔滔的春水般流注到心里,从而升上丝丝缕缕的感动。
对于孔子,人生不忘教学,而教学就是人生;人生在教学中找到了意义,而教学在人生中得到了深化;人生在教学中得到了提升,教学在人生中找到了归宿。最后的结果,那自然是,我就是堂堂正正的教育,教育成就了堂堂正正的我。而千百年后离孔子出生之地不远的地方,当时才初出茅庐、步入杏坛的我,也许被那个春天唤醒了沉睡在基因里的那缕渴望,演出了极为相似的一幕。
正是春天,我和我班的孩子们,带上面包、火腿肠、课外书,骑上自行车,来到了浮烟山上。从照片上可以看出,花朵正像画面上的那些人儿一样绽放着,空气中似乎也浮荡着他们同样的芬芳;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群孩子们。男孩子穿着短袖,女孩子穿着裙子,一样的洁白,一样的纯真。那张照片,你分明是不敢细细地察看的,因为那中间有些东西,会酸痛你的眼睛,会引发你内心里深处连你也忘记了的柔软。
孩子们就那么高低错落地随意地坐在那儿,他们的身上有一些现在许多孩子不具备的特点:没有紧张,而是一种从骨子里生发出来的洒脱和自然;没有拘束,仿佛把所有的毛孔都敞开在春天温柔的风里。身上,无一处不流淌着生命本有的舒畅。他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书页张开着,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但那一定是一本本美丽的书,那一行行字一定随着风浸润着孩子们的心神。给你的感觉,他们就是那么出发的,带着对知识的渴求而不忘从自然中寻求浩瀚的安适,从而,你也就丝毫感觉不到浮躁,丝毫感觉不到狂乱,而只是一片从草尖、从花朵、从流云、从溪唱中传出来的安静。是哪一个教育家来着?应该是卢梭吧?他把那种人类特有的生存情态,命名为“健康”。
照片的中央,那个就是我,背靠着树,手放在身后,舒徐地挺起身子,那么舒缓。我陶醉地闭着眼睛,尽情地呼吸着山野里的空气,享受着和孩子们在一起的快乐。
那是许多人求学路上的一个梦,那是许多人埋藏在心里的一个梦,是梦,就有人真实地做过,那个梦,此时就记录在那张略微发黄的照片上。
此时的我,已步入中年,成为一名有着17年经历的的校长,那么,那个梦呢?
我很怀念当时的教育生活,没有那么功利,没有那么多干扰和限制,“安全教育”抓得不是那么紧,学校管理得也不是那么“严”,我可以每个周日带上一群孩子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情,可以让学生们得到许多人寻求不到的幸福,而自己也在那样的教育生活中找到了同样的幸福。在那段日子里,与其说我给学生带来了快乐,不如说学生给我带来了快乐。
是啊,至少在目前的教育中,那样的场景是很难发生的了,至少老师带领孩子外出是需要学校批准的。有很多的无奈,有很多的迫不得已,但不管怎样,即使带着镣铐,也要努力的跳舞,力争跳得精彩!
努力地尊重孩子们的需求,认真的探索生命的真谛,让每一个孩子在快乐中成长,让每一个孩子放飞他的梦想,所有这些,目标就是卢梭说的那个“健康”吧?
健康是青春的,健康是有力的,健康是美丽的,它不仅仅写在那个多年前的春天里,更以一种理念、思想和追求铭刻在我走过的每一个脚印里。带着孩子们走进春天,那虽然难以实现了,但你完全可以把那个春天带到校园里一朵花、一根草给予孩子们。
我们的教育应以热情为血液,以思考为灵魂,以追索为步履,以柔韧为呼吸,始终应和着《论语》中那段有名的自白:
“暮春者,春服既成,童子五六人,冠者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那,正是中国人追求的“健康”。
——本文刊载于2019年《北海道》秋季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