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清竹:诗人,写诗这么累,要知止不殆呀
唐朝韩愈说,“文以明道”,宋朝周敦颐则说,“文以载道”,诗属文艺,自然也是殊途同归。对于诗,莫若孔子的一句话,《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思无邪,可谓古人对于诗的最好的赞美。思和想,是不同的。“思”的甲骨文写法上面是囟门的“囟”,不是“田”,是指宇宙中的道德能量可以从囟门进入心中,天人合一,无私无为。然而想,则属于后天有为,心中有名利,秉性自张扬。所以写作之前调整心态,是很重要的事情,要把“想”的状态,调整到“思”的状态。唐朝士子们半日应厅堂,半日行坐忘,坐忘,即进入无为先天之境界,自然不敢为天下先。自古以来,诗人们感格万物,以平等心,处下心面对自然万物众生众灵,且不说花草树木,日月星辰里面都是有神灵居而主,便是对每一个字,都要敬畏如神。所以惜字,敬字有功德,古时候书生求取功名,半夜路过城隍庙,会听到里面有王者对话,说某某敬惜字纸,可以考取今年的状元云云。作诗之际心无邪,无邪即正,《德道经》曰:不辱以情,天地将自正。
写诗,比写文要难得多。写诗的时候,犹如下棋,每走一步,前瞻后顾,左顾右盼,看整体,虑细节,平仄对仗押韵用典意境主旨,可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然而写文便如苏轼说的,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苏轼并没有说,我写诗也万斛泉源,一日千里。。。无何,写诗的时候,诗人要把一身的精气神,骨血肉都参与进来的,拼的是仓库里肾气能量的储备。所以你年轻,就是天生一个诗人,因为精气神是满的,看十六七岁少男少女们一身的活力,所谓的年轻不过是精气神充足罢了。如果年轻,消耗少,当然充沛;如果能学习佛家道家文化,开源节流,自然更佳。
但无论如何金身铠甲,挡不住日思夜想的虚耗,挡不了海底滴漏的加速。在我们的尻骨之中,藏着庄子所说的北海,尾骨之处便是无形之海底,它不分昼夜地滴漏着先天无形的肾水,犹如人身最珍贵的钻石金珠。千年万年期盼的一生,也许就在这一首接一首的诗词中,渐渐逝去了。为了几多好友的美誉,为了显示自己才华的盖世第一,真是拼足了火力。其实它们真正的用场,是为了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千诗迸珠,万词溅彩,锦绣盈满尺牍,珠玑洒遍笺素。日日夜夜,岁岁年年,不知不觉之间,青丝枯白了不少,娇躯虚弱了几分,《西厢记》里张生对莺莺说:“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我就是这多愁多病的身”,难道那时候的公子哥都是以弱不禁风为美吗?动不动就说自己是沈腰潘鬓折磨,所以孔老夫子,最好不要再批评大白天睡觉的宰予了,看看写诗多累呀!
写诗如果能在先天的冥思中也许是最好的,但落入后天的苦想里,也真是呕心吐血,反倒只能“二句三年成,一吟双泪流”了。其结果呢?“故人如不赏,归卧故山丘”,这结果是很不错的,至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最可怕的是像李贺,27岁华年,就去给天帝刚建成的白玉楼写赋了。这差事儿虽然好,但是李贺妈妈也算一语道破了,在李商隐给李贺写的小传中,这样记载:每旦日出,骑弱马,从小奚奴,背古锦囊,遇所得,书投囊中。未始先立题然后为诗,如他人牵合程课者,及暮归,足成之。非大醉吊丧日率如此,过亦不甚省。母使婢探囊中,见所书多,即怒曰:“是儿要呕出心乃已耳!” 今天我们读这一段,也足够骇目惊心的了。李贺为了写诗,真的是罔顾身心啊!这方法,我曾试过,看到什么就吟一句,撕下便笺一张,写好投入锦囊小袋,继续边走路,边思索。大脑始终是绷紧了的,不下两天,开始头晕目眩。本是蒲柳弱质,不经折腾,心想如果这样不吐血,还要怎样能吐血呢?李贺妈妈的怒,实际上是怒自己心爱儿子不爱惜身体呢!纵使仕途无望,也不必为了千秋留名,而写诗自残吧!
写诗须有节制。否则纵然是风月无边的雅事,也成了焚琴煮鹤的祸首。纳兰容若被王国维称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锦瑟华年,不过只是卅载之间,但看著作等身,衣宵食旰,当时只道是寻常,其实字字是销魂呢!
凡能饮水处,即能歌柳词,纳兰容若后来把自己的诗集改名为《饮水词》,大概也寓意了凡有饮水处,即歌纳兰词的意思吧,如今的诗人所追求的是,凡有手机处,即能歌我词。一百架手机上阵,足够把作品发送到更大范围了。什么“人不知而不愠”啊,简直可笑极了。还有一种方法叫做互粉,我最不喜欢,发现是互粉群,立刻退。不是我不爱奉献自己的时间,而是太虚假做作。一个人发明了一种方法,很快会被复制到千百个人那里,问题是,这样做是推动了社会良好风气的形成,还是激发出人心里更多的欲望呢?所谓一发而不可收拾,知止不殆,庄子说,唯止能止众止啊。
所有的美好,都只是恰当。看淡一些,不只是在诗里面说说,而是真的如此做。过犹不及,都是梦魇。 愿你如诗,因真善而美。愿美因你的珍惜而长久。莫为朝夕故,失却一万年。
作者简介
作者苍雪清竹, 原名杨敏。大连人,现居台州玉环。女诗人,词人,画家。一弹流水一弹月,一袖飞云一袖风。在最深的俗尘里开出云上的莲花。读者评价,诗词作品中有唐诗精髓,意境深远,词采瑰丽,格调清空,兼具书法与绘画皆有浅薄造诣,被读者们称为半古人,真文人,聊慰半生潦倒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