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文学|剑钧|香格里拉的偶然
香格里拉的偶然
文|剑钧
一次偶然的旅行，我来到了如诗如画的香格里拉。
我相信人生的偶然，就像相信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一样。
生命是由无数次偶然形成的，既然一次偶然，让你和我凭亿万分之一的幸运来到人世上，就不要对未来的偶然生出怀疑。所以，当我第一次走近香格里拉，踏上海拔4000米的净土时，我对偶然的所见所闻充满了新奇。
曾经的独克宗古城，一个偶然成了月光之城。依山势而建的建筑，用旧石头书写着岁月的久远。听着寺庙清脆的晨钟，我迷醉了，钟声唤来远近众多虔诚的人，在赶往大佛寺，朝圣心中的日月，手转经筒，一圈又一圈，只是为了一个信念。那是藏族人心目中的香巴拉理想国，一支从1000多年前传唱至今的悠长神曲。
古风古韵的石板路，至今仍留着深深的马蹄窝。那是马帮队里成千上万只马蹄踏过所留下的印记。独克宗古城，是茶马古道上的重镇，也是远方马帮进入西藏后的第一站，我凝望着凹凸不平的山路，推想着写满沧桑的岁月，行走在山间的马帮，驮走的是茶叶盐巴，驮来的是虫草麝香。
次仁央宗告诉我，香格里拉流传许多山间铃响马帮来的传说，也有小时候听她爷爷讲的故事。一个偶然的机会，爷爷看到往来于滇藏茶马古道上的马帮，一队又一队从寨子门前走过，感觉他们虽很苦，却很赚钱。穷则思变的爷爷动了心思，和几个寨子的年轻人合伙组织起一个马帮队。走之前，他们会到丽江、大理一带收购茶、盐、布匹、粉丝，到了2月份，过完藏历新年，马帮就驮着这些货物从香格里拉出发，沿着前人走过的茶马古道艰难地行走。要知道从香格里拉到拉萨足有1500多公里，一路冰封雪域，羊肠小道，要战胜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死考验。
谁能知道，在路途中，将遇到多少个偶然？他们踏着积雪，顶着酷寒，在空气稀薄的青藏高原跋涉。时不时，连绵不断的马帮会有人或有马匹訇然倒在路边，盐巴和茶叶撒落了一地；时不时，疲惫的马帮会遇上雪崩，若困在大山里十几天，人会陷入绝望；时不时，惊恐的马帮队会遇到劫匪，如果不是手中的猎枪，那就只有束手就擒了。幸运的是爷爷在无数次的偶然之间，多少次的有惊无险，居然幸运地活过来了。
时而风餐露宿，时而饥寒交迫，好不容易捱到走进拉萨的那一天，顾不上休息，就急着将千辛万苦运来的货物卸掉，还没喘上一口气，就忙着到八角街去采购当地特产和药材。偶然也会跑一趟印度、尼泊尔，去交换内陆稀罕的东西搭在回程的马背上。
无数个春秋冬夏，爷爷们将大部分时间花费在行走茶马古道上，路途遥远不算，还要渡过金沙江、澜沧江、怒江、拉萨河、雅鲁藏布江，还要翻越过好多座5000公尺以上的雪峰。一去花上3个多月时间，一回花上3个多月时间，这大半年就过去了。回到香格里拉，行程还不算终结。为了卖个好价钱，他们会把货物再拉到云南的主要城市去销售，再把家乡需要的货物带回来。一个轮回，就是一次生死劫。
我行走在独克宗古城的石板小路上，仿佛倾听到历史的回音。在丽江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旅游项目，许多游客骑在马背上，美其名曰体味茶马古道马帮来的感觉，听了次仁央宗的故事，我豁然感到，那种悠然自得的感觉，是多么天真而可笑。
我穿梭于五色鲜花装点的独克宗花巷，又陶醉于现代风情里。小店里流淌出时尚的音乐，小巷的橱窗充斥着现代元素，咖啡馆的吧台、高脚椅，以及谈笑风生的藏族少男少女，让我犹如回到内陆的星巴克。
我咨询过次仁央宗，这“独克宗”是什么意思。她告诉我，“独克宗”的藏语发音有两层意思，一为“建在石头上的城堡”，一为“月光城”。后来的古城就是环绕山顶的寨堡建成的。在香格里拉，与月光城相对应的还有个日光城，藏语发音为“尼旺宗”，是建在奶子河畔的山顶上，其寨堡已拆掉了，原址上是一座白塔。
我偶然与独克宗古城邂逅不久，就遇到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此时此刻的古城，一片孤寂。小巷里，我们几个远方的旅人，沐浴着天边飞来的柔柔雨丝，踏着音乐屋传出的千年古藏乐，闲坐在小餐馆喝一碗古法酥油茶，注目着从窗前划过的几位藏族女孩的背影……
凝神独克宗古城，我在想，人生有许多偶然，一次偶然，也许就会有一个新的发现。香格里拉，最初在我脑海中是神秘的，那里有梅里雪山，有虎跳峡，有独克宗古城，有普达措自然保护区，有碧塔海静湖……但身临其境后，神秘感蓦然间蒸发了不少，我眼里的香格里拉，似乎像是个月光宝盒，让我感到在时光倒流之后，又出现了新的偶然：从古城狭窄而幽长的石板路上，我寻觅到了渐渐远逝的历史沧桑感；从独克宗花巷的深处，我发现了时光隧道也从遥远的过去通向了遥远的未来。
（原载于《检察日报》绿海副刊）
嘉宾有言
形象与哲理的融合，偶然与必然的诠释
刘永良（浙江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剑钧的《香格里拉的偶然》是一篇很有哲理色彩的散文，读来能够给人以很多有益启示。但是文章并非空洞说理，而是通过描述作者在香格里拉的所见所闻，让深刻的道理蕴含其中。这有点像苏轼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从字面上看，诗句处处都在描写庐山，但里面却含蕴着很深刻的哲理。读剑钧这篇散文，便有这样一种感觉。文章写了很多偶然的现象，但是却都预示着某种必然。事物的发展就是如此，偶然与必然互为表里，相辅相成，看似偶然，其实是一种必然的趋；说是必然，其实是由无数偶然发展而来。作者来到香格里拉看似偶然，其实也是作者热爱生活，喜欢出游的一种必然结果。文中通过次仁央宗讲述的她爷爷艰辛奔走在茶马古道的动人故事，就是在告诉读着，现实生活中很偶然的一个举动，说不定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由偶然转为必然。通过这样的故事，作者表达了对勤劳勇敢的藏族马帮的热情歌颂，并以此激励人们在人生道路上不畏艰险、勇于进取，具有较高的思想意义。
这种通过偶然写必然的诗文，前人所写不少。王维《终南别业》的“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白居易《买花》的“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喻。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诗句都是通过偶然揭示了必然。苏轼《和子由渑池怀古》的“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看似仅说偶然，其实也蕴涵着必然，是苏轼一生坎坷经历的写照。柳宗元的“永州八记”，每一篇所写之景物境界，无一不是偶然所见，其实也是他贬谪生涯由痛苦而解脱的心历路程之必然。杨朔的《雪浪花》、《荔枝蜜》等，也都是借偶然所遇揭示哲理。剑钧此文，其实对前人的创作是有所借鉴的，但是作者却写出了自己的新的感受，而且与古人比，文章更具有蓬勃向上的力量，这是难能可贵的。
就结构而言，文章开篇点题，中间叙事，结尾议论，都安排得有条不紊，清晰自然，这虽然让人感到都是一般文章的路数，似乎没什么创新可言。但是如果细读，还会发现里面的闪光之处。开篇所云：“一次偶然的旅行，我来到了如诗如画的香格里拉。”“我相信人生的偶然，就像相信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一样。”“生命是由无数次偶然形成的，既然一次偶然，让你和我凭亿万分之一的幸运来到人世上，就不要对未来的偶然生出怀疑。所以，当我第一次走近香格里拉，踏上海拔4000米的净土时，我对偶然的所见所闻充满了新奇。”娓娓道来，自然亲切，简洁明了，一下就抓住了读者，令人有一气读之而后快的感觉。而结尾处的议论，尤为精彩：“人生有许多偶然，一次偶然，也许就会有一个新的发现。……我眼里的香格里拉，似乎像是个月光宝盒，让我感到在时光倒流之后，又出现了新的偶然：从古城狭窄而幽长的石板路上，我寻觅到了渐渐远逝的历史沧桑感；从独克宗花巷的深处，我发现了时光隧道也从遥远的过去通向了遥远的未来。”字里行间，既议论深刻，饱含哲理，升华了文章的主题，又语言优美，韵味悠长，读来令人口角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