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桂堂作品:今又清明

今又清明

乔桂堂

最初停留于清明的印记是一句谚语,“不到清明拧喇叭,蝎子出来蛰三下。”这里说的喇叭就是柳笛,把村头、河边摇曳的嫩嫩的柳条折下来,用力一拧,柳皮与白白的新生枝干分离开来,轻轻一拉成了一个细长筒子,笛口去掉青皮,一吹“嘟嘟”地响,仿佛一个无忧无虑、亮亮堂堂的春天就此吹开了。

再后来就停留在唐代著名诗人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中了,似乎清明就要下雨,贵如油的春雨在此刻就开始下得随意或者酣畅了。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此时春意正浓,天气晴朗、草木繁茂。沿着沟沟坎坎看碧绿的麦苗,看盛大的金黄的油菜花的现场就成了我的一种嗜好。踏青,不必远足,尽享生活中的惬意。

柳笛声远,看路上匆匆行人,他们心中的伤和醉,我无从体味。我总在想:死亡是遥远的事,跟我无关。然而,实实在在地,我的父母一天天衰老,他们的死亡降临得无法抗拒。父母仅仅相差一年都走了,不要我了,去了荒野,去了黑暗的地下。清明于我,一下子变成了沉重的话题。

父母生前,一直牵挂着在外工作的我,逢年过节,更是流下很多期盼的眼泪。我总是以自己工作忙来做故,搪塞和敷衍他们。现在,我还搪塞和敷衍谁呢?他们在地下,他们的期盼成了我仰望的云朵,成了我思念的泪雨。天涯谁家四月雨?我知道,这是我不得不面临的事实了。晓风吹落桃花,清明流光,思念的云朵在飘忽间,试我的岁月终老。桑榆向晚,我只能借清明寻你,往事作故纸。

“早清明,晚十来一”,这是我们这里祭拜的习俗。清明的前几日,我准备好父母平日爱吃的点心、酒水、冥纸、鞭炮,来到父母的坟前,和他们说话,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和他们对饮,一杯杯倒给坟前的泥土和野草。

跪在那里,泪是止不住的,在燃烧的冥纸的飞翔的灰烬间,我神情恍惚,感到无助无靠。自己恍若也被野草和泥土掩埋,找不到生的方向生的意义。父母是我生命之源,我只能在某一天,也跌入泥土,和他们一道追求另一种本真和自我。

难道死亡也可以做一把衡量一切的标尺,让人们都去接近这个比较真实的答案么。中国人比较忌讳谈死,尤其是对那些离死亡越来越近的人。但是无论怎样回避,死亡是每一个人必考试卷。这张试卷是空白的,是交于尘世的,是一了百了的终结。

我幻想我的心归于安静,让别离的时间轻柔,让我们面对的不是死亡,而是一种圆满。这些佛法经典,我怎么也体悟不出个究竟。这当儿,除了悲伤还是悲伤。

父母不会做鬼,也不会做神。他们一生都是好人,与世无争,与人不恨,他们死了,到了阴间也不会害人,我坚信。我唯一的期望,是他们一路走好,在那里一切安好,不让我这个不肖之子过于牵念。我知道,我回来看他们的次数依然会很有限。我把头在泥土上磕响,求地下的父母宽宥于我。

我们都会抵达自己的时辰的。死亡非痛苦之终,而是一种对匆忙短暂人生梦想的庆祝。到达时辰,时间会在悼词之后重新开启。墨西哥有个死亡日,用生者的形式分享死亡时光,让死亡者返回,心灵共振,传达一些不可言传的奥秘。

我们有个清明节,真好。相隔天河,让生与死交织,在这当儿,生和死走得很近很近,在烟里,在雨里,在无尽的时光里,往事从四面走来,天空、大地开着怀念,借人间的眼泪、亲情、冥纸、炮竹、鲜花、忏悔,与逝者谈心,让生者在慢慢长路上走得更好。生命中总有许多美好的东西已经错过,注定只能成为回忆。我真实地感受到生命是如此鲜活地存在。亡故的父母已蛰伏在记忆的城堡里,连梦中相见都会是奢侈。在我的余生,我只能在一个个瞬间重温父母浅浅的背影,重温父母温润的微笑,然后我和父母就着一排跳跃的文字取暖。

今年的清明,个中滋味比不得过去,也不是谁都能懂,也不需谁都来懂。遗恨多多,痛惜多多。阴阳相隔,涌碎澜波,千寻何度?我无暇于那些正春光里的花花草草,只任内心在袅袅烟雨中一次沦落,一次次沉寂,然后由风搀扶起我这棵荒草。

我的指尖怕是不敢轻触清明的掌心了。

【作者简介】乔桂堂,河南省作协会员,泌阳县作协副主席,《柳色》编辑,诗作发表于《星星》、《诗林》等,著有《乡下听蝉》、《泌水右岸》。组诗《永远的班长》在“军旅情·强军梦”全国诗歌征文荣获二等奖,诗歌《对汴梁千菊茶的几种叙述》在首届“汴梁千菊杯”暨菊花赋全国百人百诗大赛中荣获三等奖。诗歌入选《中国网络诗歌年鉴2016》、《致敬海南诗歌选》等。

本期编辑:乔祖  忽而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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