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经方辨证和应用中的几个问题「胡希恕弟子陈建国」

陈建国,男,武警北京市总队第三医院中医科主任,主治医师。

注重经方理论和临床应用研究,发表学术论文多篇。多次参与承办经方学术会议,其中作为大会秘书长参与承办了2010年“全国经方论坛暨高级研修班”。

2011年5月举办的国际经方学术会议暨高级研修班,担任大会秘书长。

成功申办了北京市中医管理局中医薪火传承3+3项目,建立了胡希恕名家研究室,系统研究已故经方大师胡希恕先生的学术思想和临床经验,目前全面负责名家研究室的日常工作。以其为首的经方传承团队开办复兴中医网(www.fuxzy.cn),促进了经方的学术交流,积极开办经方名家师承网络大课堂,有力地推广了经方学术思想。

“经方”是中医药学重要组成部分,“经方”之名由来已久,后汉·班固的《汉书·艺文志》列有经方十一家,其论述“经方者,本草石之寒温,量疾病之浅深,假药味之滋,因气感之宜,辨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齐,通闭解结,反之于平。”这是有关“经方”一词的最早记载。

后世以《伤寒杂病论》作为代表著作称之为经方学派或伤寒学派,成为中医流派当中最重要的学派之一。

笔者认为,《伤寒杂病论》是一部理、法、方、药俱全的一本中医经典著作,其内容既有方证、方药,更有理、法;其应用的六经辨证实为八纲辨证(含气血津液)的具体化;《伤寒杂病论》以症状描述为主揭示辨证依据,实为辨证重视临床症状,提示四诊当中首重问诊;经方既可合用更可加减化裁,正确的加减化裁更符合《伤寒杂病论》辨方证的精神实质。

一、《伤寒论》贯穿八纲辨证(包括气血津液)的理念

1.八纲辨证渊源

八纲者,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八纲是中医的重要理论,八纲辨证是最基本、最重要的临床辨证法。提出“八纲”这一确切说法始自近代的祝味菊先生,在20世纪60年代的中医院校第2版《中医诊断学》教材中,正式将八纲列为专章进行讨论,明确了八纲是分析疾病共性的辨证方法,是各种辨证的总纲,此后,这一观点在全国得到普及并得到承认。 中医常用的临床辨证有八纲辨证、六经辨证、脏腑经络辨证、卫气营血辨证、三焦辨证等,但公认八纲辨证为辨证的总纲。八纲辨证标志着中医辨证学成为有科学逻辑思维理论方法指导的临床应用辨证方法学。 中医的灵魂在于辨证论治,证的确立基于四诊合参,医者并加以提炼分析而成。正邪相争的某一阶段称之为证,而证的描述和确立则依赖于八纲。八纲辨证是将四诊所得的资料,运用阴阳、表里、寒热、虚实进行分析、综合归纳,从而判别病位的深浅、病证的寒热性质、正气的虚实程度等。

八纲之中,阴阳为总纲,其中表里是病位观,寒热、虚实为病性观,而且寒热、虚实是从不同角度来描述病证的。 阴阳、表里、寒热、虚实都属于哲学辩证法上的二分法,八纲辨证的形成受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哲学辩证法的影响。八纲既着重于分析中医证候本质的共性即病位、病性、病势,同时也强调证候之间的内在联系及其变化规律,对于临床实践具有全面的、普遍性的指导意义。

2.历代医家对八纲辨证的认识古代医家虽然并未明确提出“八纲”一词,但实际上八纲内容早已存在,并且八纲辨证的重要性也早已被历代认识和重视。 张景岳在《景岳全书·传忠录》中指出:“阴阳为医道之纲领”,“凡诊病施治,必须先审阴阳”;又曰:“六变者,表、里、寒、热、虚、实也,是即医中之关键,明此六者,万病皆指诸掌矣”;“明此六变,明此阴阳,则天下之病,固不能出此八者。”可见,张景岳已经非常明确地指出了临床辨八纲的重要性。

张三锡《医学六要·序》说:“仅得古人治病大法有八:曰阴、曰阳、曰表、曰里、曰寒、曰热、曰虚、曰实。而气血痰火,尽赅于中。”又如清代程国彭在《医学心悟》云:“病有总要,寒、热、虚、实、表、里、阴、阳八字而已。病情既不外此,则辨证之法亦不出此”。张三锡和程国彭则明确指出了临床中辨别八纲的重要性,指出临床辨证实际上就是辨别八纲的过程。

清代官方医学教科书《医宗金鉴·序》中曰:“证详表里阴阳虚实寒热,方按君臣佐使性味功能”。指出了临床辨八纲如同方剂中的君臣佐使同等重要。近贤祝味菊曰:夫病变万端,大致不出八纲范围,明八纲,则施治有所遵循,此亦执简御繁之道也。八纲对于临床实践具有全面的、普遍性的指导意义。八纲是具有哲学性质的辨证方法,是中医理论的基石,其标志着中医成为一门系统的科学,并始终贯穿着医家临床辨证之中,故不能因为近代才确切提出了“八纲”一词,就认为“八纲”始自近代,而抹杀了八纲的历史渊源。

八纲从不同角度将疾病划分成了两大类型,从病位来分,病证不在表就在里,从寒热角度来分,病性不是寒性就属于热性,从虚实角度来看,不是属于虚证就是属于实证。这样基本上就涵盖了疾病的病位与病性。虽然二分法存在一定不足,疾病划分较为粗糙,但因为从表里、寒热、虚实的三个角度来划分疾病,属于X、Y、Z轴的立体辨证,能够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来精确的描述病证,因此八纲临床中还是适用于大多数、一般的疾病辨证的。 当然临床中还有表里合病和不在表也不在里的半表半里证,也有寒热错杂、虚实错杂的证等,但从哲学观上来看,八纲采用二分法,基本涵盖了临床大多疾病的证。虽然目前也有学者指出八纲具有一定局限性,而建议增加新纲如气血、升降等,但都不能否认八纲辨证在临床中的重要意义。

3.《伤寒论》蕴含着丰富的八纲辨证思想

《伤寒论》是公认的中医经典,书中并未明确提出“八纲”这一术语,但书中已经有大量的对八纲具体内容的论述,并已十分的丰富。

(1) 阴、 阳 《伤寒论》第58条:“凡病,若发汗、若吐、若下、若亡血、亡津液,阴阳自和者,必自愈。”此条即指出《伤寒论》的理论根基于阴阳观,认为疾病的发生是“阴阳失调”,而治疗的大法即为调整阴阳,即使经过汗、吐、下治疗措施以后,只要阴阳自和,必定会自愈。《伤寒论》第337条:“凡厥者,阴阳气不相顺接,便为厥。厥者,手足逆冷是也。”亦以阴阳作为两分法的代名词。《伤寒论》第111条:“太阳病中风,以火劫发汗,邪风被火热,血气流溢,失其常度。两阳相熏灼,其身发黄。阳盛则欲衄,阴虚小便难。阴阳俱虚竭,身体则枯燥,但头汗出,齐颈而还,腹满微喘,口干咽烂,或不大便,久则谵语,甚者至哕,手足躁扰,捻衣摸床。小便利者,其人可治。”《伤寒论》大量的论述实际上已经将阴阳作为辨证的总纲。

(2) 表、 里 表里之病位,即将病证反应的部位划分为表里,病位不在表,就在里。另外还有认为《伤寒论》的辨证还有一个半表半里病位。

《伤寒论》第148条:“伤寒五六日,头汗出,微恶寒,手足冷,心下满,口不欲食,大便硬,脉细者,此为阳微结,必有表,复有里也,脉沉亦在里也。汗出为阳微,假令纯阴结,不得复有外证,悉入在里,此为半在里半在外也。脉虽沉紧,不得为少阴病。所以然者,阴不得有汗,今头汗出,故知非少阴也,可与小柴胡汤。设不了了者,得屎而解。”

从此条即可明确显示《伤寒论》辨病位即辨表、里,以辨表里作为辨病位的总纲,另外本条也明确提出了“半在里半在外”,即后人总结的半表半里病位。 《伤寒论》第153条:“伤太阳病,医发汗,遂发热恶寒,因复下之,心下痞,表里俱虚,阴阳气并竭。无阳则阴独,复加烧针,因胸烦,面色青黄,肤者,难治;今色微黄,手足温者,易愈。”此条亦明确显示《伤寒论》辨病位表里的学术思想。

(3) 寒、 热

辨寒热是八纲辨证的基本内容之一,《伤寒论》原文中多处提到寒热之辨,如:《伤寒论》第176条:“伤寒脉浮滑,此以表有热,里有寒,白虎汤主之。”明示了辨表里病位和寒热性质的辨证指导思想。《伤寒论》第277条:“自利不渴者,属太阴,以其脏有寒故也,当温之,宜服四逆辈。”同样提示辨证辨寒热,同时提示了寒则热之的治疗原则。 《伤寒论》行文多处提到寒、热,在方证中也多处提示寒则热之、热则寒之的治疗理念,所以,辨寒热是《伤寒论》辨证的基本原则。

(4) 虚、 实

无论是脏腑辨证还是八纲辨证,虚实之辨均蕴含于其中,《伤寒论》原文中多次以虚实之辨示人。《伤寒论》第115条:“脉浮热甚,而反灸之,此为实,实以虚治,因火而动,必咽燥吐血。”此条在辨证思路上贯穿着虚实之辨,并描述了本是实而以虚治的后果,重视辨虚实的辨证思路非常清晰。《伤寒论》第93条:“太阳病,先下而不愈,因复发汗,以此表里俱虚,其人因致冒,冒家汗出自愈。所以然者,汗出表和故也。里未和,然后复下之。”此条更加明确了辨证辨表里、辨虚实的辨证思路。《伤寒论》第70条:“发汗后,恶寒者,虚故也。不恶寒,但热者,实也,当和胃气,与调胃承气汤。”此条以虚实作为辨证的主要依据,可见对于辨虚实作为辨证的主线思路之一。

综上所述,《伤寒论》中已经有了大量的对“八纲”的阴阳、表里、寒热、虚实这四组内容的论述,并始终以基础的八纲辨证作为临床辨证的主线。同时,也有血、水、饮、痰等病因病机辨证作为辅助,明确了《伤寒论》的基本辨证方法。

4.六经和八纲的关系

现代经方家胡希恕先生认为,《伤寒论》所提示的六经辨证来源于八纲辨证,六经辨证就是八纲辨证。当代通行的《伤寒学》大学教材,既认为“六经”不能脱离经络及其所属脏腑,又认为六经辨证是八纲辨证的系统化、具体化。而把六经依照八纲的归属进行划分却有不同的认识,有以寒热为划分的主要标准,有以虚实作为划分的主要标准。

笔者认为,八纲为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其中阴阳为八纲的总纲,其实八纲辨证就是辨表里、寒热、虚实,辨明了表里、寒热和虚实,即为辨明了阴阳。阴阳为表里、寒热、虚实的综合体,是一个相对的概念,阴阳可以相互转化也可以同时共存。

比如里实热和里虚热,相对来说,前者为阳而后者为阴,即以表里、寒热、虚实同时作为划分的标准,而单独以表里、寒热、虚实其中的两个作为划分的主要标准都容易把相对概念变成绝对概念。

二、辨证应用经方重视问诊

1.《伤寒论》重视临床症状,问诊居首 有学者认为,《伤寒杂病论》就是一本医案集,此说也有一定道理,因为无论是《伤寒论》还是《金匮要略》在涉及方剂的时候均特别注意症状的描述。

比如开篇第一条“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其中脉浮,指的是脉象,而头项强痛而恶寒都是患者的自觉症状,这都需要通过问诊来获得;《伤寒论》第99条:“伤寒四五日,身热恶风,颈项强,胁下满,手足温而渴者,小柴胡汤主之。”此条描述的是小柴胡汤的应用,但是里面几乎全部都是患者的自觉症状,身热和手足温可以是自觉症状也可以是医家通过触诊所得,也可以通过问诊所得,而恶风、颈项强、胁下满、渴均需通过问诊所得。

《伤寒论》第96条:“伤寒五六日,中风,往来寒热,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或胸中烦而不呕,或渴,或腹中痛,或胁下痞硬,或心下悸、小便不利,或不渴、身有微热,或咳者,小柴胡汤主之。”绝大部分都是一些症状表现,需要通过问诊所得,小柴胡汤作为少阳病的一个基本方、主方,《伤寒论》作者以这样的笔墨来通过症状描述,可见作者对于临床症状的重视是显而易见的。

《伤寒论》是以临床症状作为辨证的主要依据,而这些临床症状主要来自于问诊,能否合理的通过问诊来获得辨证应用经方的症状依据是应用好经方的关键所在。

通过《伤寒论》的整个行文看,中医四诊的望、闻、问、切,《伤寒论》重视临床症状,首重问诊。

2.脉诊用于鉴别疾病和判断疾病的程度

《伤寒论》各篇篇名均冠以“脉证并治”,可见古人重视临床症状的同时也重视脉象,从《伤寒论》行文当中对于脉象的描述看,脉诊也是古人辨证的依据之一。但是,不重视临床症状表现而只重视脉象甚至只以脉象作为辨证的依据是不符合古人诊治疾病的方式方法的,特别是一些具有合病、并病的情况下,用脉象很难鉴别方证,而可以用脉象作为鉴别诊断的依据或者判断病情程度的依据。

病案:患者,男性,50岁,既往有腰痛病史,曾诊断为腰椎间盘突出。5天前出现剧烈腰痛,疼痛放射至右大腿,不可下地行走而住院治疗,经腰椎CT检查明确诊断为腰椎4、5,腰椎5骶椎1椎间盘突出,因症状明显而住院准备手术治疗,暂静脉滴注药物治疗,每日用甘露醇250ml静脉滴注,经用药2天后疼痛症状无缓解而邀中医科会诊。

刻诊:平卧位,不可转侧,痛苦面容,恶寒,恶风,无汗,直腿抬高试验(+),舌质淡红,舌边尖有齿痕,苔薄白,脉细。处方: 葛根60g 麻黄18g 桂枝18g 白芍15g 生姜12g 炙甘草12g 大枣20g 茯苓20g 苍术18g 羌活12g 免煎剂2剂,每剂分两次冲服,温覆。

服药半剂后微有汗出,症状缓解,6小时后服半剂药物后出现呕吐,后未再服药。

第二日查房,患者正在病房散步,诉腰部及下肢无疼痛,故第二日未服药并未用静脉滴注药物,第三日患者因无症状而已经出院。

《伤寒论》第3条:“太阳病,或已发热,或未发热,必恶寒,体痛,呕逆,脉阴阳俱紧者,名为伤寒。”典型太阳伤寒脉为浮紧脉,典型太阳中风脉为浮缓脉,临床表现为腰痛症状者常见恶寒、恶风,但是脉象许多并未见浮脉,所以多考虑是否有应用太阳伤寒葛根汤的机会,容易导致临证时犹豫。

此例患者在有表实证的同时还有里虚水饮证,此时脉象应该表现为表实证的浮脉还是里虚水饮的沉细脉?从治疗过程看,由于忽视了里虚水饮的程度而导致用药后患者出现呕吐,此例应为葛根加半夏汤方证,而脉细可以作为里虚水饮证合病的诊断依据,同时可以判断里虚水饮占了相当的程度。

但是,如果以脉沉细而排除了表实证的存在,当然很难做到方证对应。所以,症状和脉象应当综合判断,以症状为主,而以脉象作为程度考虑和鉴别诊断的依据。

另外,《伤寒论》第92条“病发热头痛,脉反沉,若不差,身体疼痛,当救其里,四逆汤方。”患者发热头痛,从症状表现上看容易考虑为太阳病,即表实证,单独从这两个症状表现不好判断,这时通过脉诊来鉴别,而脉反沉,可见患者在有表实的同时还有里虚寒,这时的原则为先“当救其里”而用四逆汤,此即为用脉象作为鉴别的一个实例。

《伤寒论》第62条:“发汗后,身疼痛,脉沉迟者,桂枝加芍药生姜各一两人参三两新加汤主之。”本来是表实证,发汗后仍旧身疼痛,本应该可以继续用桂枝汤解表,而脉沉迟,这是因为机体在有表实的同时有津液更加虚衰的表现,治应在解表的同时加入健胃生津之品,故加入了芍药、生姜和人参,此处以脉象作为疾病鉴别和病情程度判断的依据,此处如果没有疾病原来的症状表现和治疗经过的依据,单独依靠脉沉迟即使用新加汤,是不符合临床实际的。

所以《伤寒论》重视脉象,但是在重视症状表现的基础上,即问诊获得的临床资料的基础上以脉象作为鉴别和判断疾病程度的依据。

3.如何通过问诊获得临床辨证资料?

《伤寒论》既然如此重视症状表现,而这些症状表现大多需要通过问诊来获得,如何通过问诊获得比较全面、系统而准确的临床辨证资料是非常重要的。同时,要对原文当中的症状描述有深度的理解,方可对于辨证遣方做到心中有数。

病案:李某,男,45岁,中午饮酒后在房间休息时受风,下午睡醒即出现剧烈腰痛而不可转侧,疼痛部位为骶尾部,经用针灸、推拿等治疗后症状未缓解。刻诊:表情痛苦,平卧位,不能自行坐起下床,骶尾部压痛明显,腰、骶部恶风、恶寒,无汗,舌质淡润,苔薄白,脉双侧寸稍浮而关尺沉细。

处方: 葛根30g 麻黄18g 桂枝18g 白芍15g 生姜12g 炙甘草12g 大枣20g 茯苓20g 苍术18g 羌活12g 免煎剂1剂分两次水冲服,服药半剂后温覆,微有汗出,2小时后即可自行下楼,夜间服半剂后症状消失,可自行爬楼无不适,随访一周未出现腰痛。

此例中恶寒这个症状,如果患者对医家的问诊是否恶寒给予否定的回答,往往会导致辨证无所适从。而这例腰痛患者,他并未描述怕冷或者恶寒,但是可以通过患者愿意温覆患处而得到明确的恶寒症状的印象。

另外,临床遇到病人,虚实和寒热不好辨别,病人的自我描述症状也不多,这时就可以通过更加细致的问诊获得明确的辨证资料。

问诊要重视患者平时表现,临床经常会遇到患者主诉只有一个症状,问其他则无不适,这时医家往往就通过舌象或者脉诊来辨证,其实通过一些细致的问诊仍旧可以获得准确而翔实的辨证资料,而这时需要重视患者的平时表现。

比如一些症状表现遇冷、遇风加重,就是恶寒、恶风的表现,不能限于《伤寒论》原文,认为只有冷到寒战,或者身裹棉衣方为恶寒。

单独通过脉象,很难分析出小青龙汤的使用指征,小青龙汤解表并温化水饮,如果麻黄证的表证明显,脉象更加偏于寸浮,而以虚寒水饮为主,可能表现为沉细脉,此时确属指下难明,而通过问诊就已经可以明确指征了。

所以,患者的平时表现也是问诊的一项主要内容,可以提供辨证资料,作为患者就诊时症状的有力补充。

比如,痛经这个症状,其实就是在问平时的表现,患者就诊时并未在经期前后,不可能告知医家有腹痛的表现,而其实患者月经来临时均会有明显的腹痛症状,这时医家其实已经在问患者的平时的表现了,而问患者的平时表现也同样重要,只是并没有被所有医家所重视。

可见,通过细致的问诊,特别是在患者自主表达的症状较少的情况下,通过问平时的表现或者一些细节,可以获得许多宝贵的辨证资料,直接使辨证用药做到心中有数,并且方向明确。

当然,并非《伤寒论》原文重视症状表现,就只重视问诊,或者说只是着重问诊用于和《伤寒论》原文所描述的症状所匹配,而是通过详细问诊,可以获得详细、翔实的辨证资料,用于指导应用经方。

三、对于方证对应的认识

《伤寒论》的行文特点,容易导致后人理解为一部方书,为教授后人应用这些效验方剂而著。应该说这也是如此行文的一个弊端。但是,如此描述病情并提供方剂,反而表现出其治学的严谨性,应用方证对应的原则可以百试百验就是其严谨性的明证。但是,如果把应用经方只限制于辨证仅仅依靠考量症状与原文的符合度,必将远离《伤寒论》作者的原意。应该说《伤寒论》是一部理、法、方、药俱全的一本书,其理法均蕴含于条文之中,均蕴含于方证之中。

据统计,《伤寒论》载方113个,《金匮要略》载方262个,除去重复,两书实收方剂269个。现代经方家胡希恕先生认为:“有人问:经方虽验,但为数太少,又何足以应万变之病?诚然,病症多变,若为每证各设一方,即多至千万数,恐亦难足于用。须知,经方虽少,但类既全而法亦备,类者,即为证的类训别;法者即适证的治方,若医者于此心中有数,随证候之出入变化,或加减、或合方,自可取用不尽。”所以,《伤寒论》所提供的不单是一些方剂,更重要的是应用的原则。

比如,同样是里实热的白虎汤证,但是不同的病人热的程度会有不同,《伤寒论》不可能将不同的里实热程度的条文和方证均罗列出来,而只能提供热的某一种程度所使用的方剂和药量,而掌握了这个方剂使用的指征和原则后,医家方可灵活运用,所以原文提供的方法的意义大于几个方剂。

另外,例如小青龙方证,辨证属于外邪里饮,而这个方证里外邪的程度和里饮的程度在不同的患者会有不同的表现,症状表现也会是多种多样,有的可能以鼻塞清涕为主,有的患者可能以咽痒咳吐清稀痰液为主,有的可能为恶寒为主而兼有里饮表现,这时依照《伤寒论》解表和温化寒饮的同治治疗思路方可有良好疗效。 经方可以加减。

许多医家应用经方,只按照《伤寒论》原文当中所提供的既有方剂而选用,这明显不符合《伤寒论》作者的原意,经方是可以加减的,在原文中多次体现。比如在太阳篇以浓重笔墨描写的桂枝汤中,有桂枝加桂汤方证、桂枝去芍药汤方证、桂枝去芍药加附子汤方证等等。

作者原意不单单是在桂枝汤方证描述的基础上提供更多的与之相关的方证,而是在明示后人,经方可以灵活加减,针对不同的症状表现可以对经方进行化裁,同时也明示了后人,经方当中的药物剂量变化,可能是针对的不同方证。

另如葛根加半夏汤方证,为在葛根汤方证的基础上出现呕吐,即可加半夏,从而使得方剂更加对证。所以,如果把经方只限制于《伤寒杂病论》提供的效验方剂的对证应用,这大大限制了经方的应用范畴,应用经方辨证的思路来化裁使用经方和时方,方是《伤寒论》所指导给后人的原则和方法。 方证对应在于辨方证、辨药证和辨药量,临床无论是脏腑辨证、六经辨证还是八纲辨证,最后都要落实到方证上,方剂是否符合病证是最终是否能够取效的关键,所以有“辨方证是辨证的尖端”之说。方证对应的内涵,不单单是方剂的组成药味与症状表现所揭示的病机相吻合,而同时还有化裁使用和所用药量是否得当在内。

一个方剂是否取效,不单单是其药物组成,还有其药物的剂量。 例如,同样是小青龙汤,在其他药物剂量不变的前提下,其中的麻黄用3g和用30g所对应的症状表现一定是大有不同的,如果把这两个方剂同样用于一个人,一定会有不同的反应表现。

严格地说,这两个方剂,都不是小青龙汤,而属于化裁使用后的小青龙汤,属于加味或者减味方,如果拿这两个方剂与条文当中所描述的症状去比对,并不符合作者原意,这正与桂枝加桂汤方证与桂枝汤方证不同的道理是一样的。而经方的加减化裁均需要明确加减的药物的功能作用,需要明确这个药物在方剂中的功能作用,即在辨方证的基础上要辨药证,药证不明则加减化裁进退失度。

经方的药物剂量之争由来已久,1981年考古发现汉代度量衡器“权”,以此推算古方剂量,解决了历史上古方剂量的一大疑案,对仲景学说的教学、科研、攻关、临床意义重大。现代以1两=24铢=15.625g这样的换算使用经方者不鲜,但是如此刻板应用经方同样失去作者原意。

应该说,药量和疗效是有关系的,关于量效关系的讨论一直在继续,关于其相关性是明确的,3g麻黄与30g麻黄作用于同样的人体会有不同的反应。

例如,对于急性腰痛成人应用葛根汤,其中麻黄需每剂用18g且温覆后方可有微汗,方用12g麻黄,对于发汗止痛很难一剂取效。 如何确定经方应用中的药物剂量?这主要依靠人体的反应,特别是在对症状表现所提示的病因病机程度的把握和判断上。如在对于恶寒这个症状的程度判断上,很难给其划一个非常明确的尺度,然后在这个尺度的基础上选用不同的剂量,问题的关键还是要考量机体对于不同剂量的反应。

经方可以在八纲辨证的基础上,在考量病机的基础上灵活运用,而是否取效的关键是方证是否对应,方证当中除蕴含方剂组成外,还有化裁加减、药物剂量等因素。

四、如何活用经方?

1.正确理解《伤寒论》的行文特点是活用经方的关键

《伤寒论》原文之所以用症状和脉作为行文特点,就是因为通过这些翔实客观的临床资料具有可重复性,可以让后人反复的推衍,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具备了这些症状特点和脉象都可以应用这些方剂取效,而通过一些臆想得到的用药思路往往无法反复推演,可能这些方剂的组成也是非常巧妙的,但是后人无法灵活运用。 但正是《伤寒论》重视临床症状的特点限制了经方的运用,后人无法理解古人的原意,导致经方不会用、不敢用、不愿用的现状。其实古人通过症状描述来提供一个方证,一方面表达了一个客观事实,同时也是别有深意,这个深意既蕴含在症状表现当中也蕴含在方剂组成当中,领会了这些深意方可灵活运用经方。这个深意就是在提供一个方证的同时也提供了一种治疗的思路和方法,当然其中也蕴含着一些用药的经验。 如对于里实热证,里实热达到一定程度时,出现了一系列的症状和脉象组合时,即指向了使用白虎汤,而作者不可能将里实热达到所有程度时出现的所有症状均罗列出来,所以只是提供了一个方证及其简单的化裁原则。

而临床当中遇到的病例者,往往很少可以见到完全符合白虎汤的典型症状,这时就容易导致医家应用经方的迟疑,此时如果领会了作者提供方证的原意,自然可以领会化裁应用。 《伤寒论》第101条:“伤寒中风,有柴胡证,但见一症便是,不必悉具。凡柴胡汤病证而下之,若柴胡证不罢者,复与柴胡汤,必蒸蒸而振,却复发热汗出而解。”此条中提到“但见一症便是,不必悉具。”

即提示《伤寒论》方要灵活应用,要领会其方证的精神实质,不可机械套用。 另外《伤寒论》所提供的合方和原方加味的组合方剂的原则和方法,即明确提示了经方活用的原则,而这些合方和加味的方法,原文当中亦不可能一一罗列,只能提供一部分作为示例,如果只按照原文当中提供的具体加减而应用,定然不是作者原意,作者提供的是活用经方的理念、方法,如何根据患者的实际情况而灵活变化,需要在临床当中细细体会。

2.活用经方在于广泛应用经方的八纲辨证(含气血津液)理念

八纲辨证既然是各种辨证方法的总纲,而《伤寒论》的六经辨证亦来源于八纲辨证,那么依照八纲辨证的方法既可指导经方亦可指导时方的应用。当代一些经方家已经按照经方的组方原则来指导应用时方,同样可以取得良好的疗效。

重视依照《伤寒论》八纲辨证的思想,对于指导医家治疗许多久治不愈的患者,可以使得思路非常清晰。在辨明病位的基础上,整体把握患者机体的寒热、虚实状态,可以保证治疗整体方向的正确,方符合“寒则热之,热则寒之”的原则。

中医治疗学强调治疗要从整体出发,注意整体的阴阳气血失调情况,并从协调整体阴阳气血及脏腑的平衡出发,扶正祛邪,消除病变对全身的影响,从而通过整体的治疗效应,达到消除病邪治愈疾病的目的。

笔者观察许多久治不愈的患者,经治医家过多的把关注点集中于辨脏腑,而忽视了遣方用药的寒、热、虚、实的整体方向,这并不符合中医整体观念的认识和治疗疾病的理念。

如一些眩晕患者,经治医家往往从肝论治,长期应用了平肝潜阳、镇肝息风等药物均无效。而应用八纲辨证,这些患者属于里虚寒,按照这样的思路往往可以取效。脏腑辨证在病位上更加明确,但是由于受到脏腑功能的思路限制,过多的重视脏腑的病位辨证而忽视了八纲辨证的整体把控,容易导致整体的治疗方向的偏离。

《伤寒杂病论》是一部理、法、方、药俱全的一部经典著作,其提供的不单单是一部分方剂和方剂的应用指征,更是提供了认识疾病和治疗疾病的理和法。而其中的理和法既可指导应用《伤寒杂病论》当中的方剂,亦可指导应用所有经过多年验证的效验方剂。领会其中的理和法是灵活运用经方的关键,其中八纲辨证作为所有辨证的总纲,在《伤寒杂病论》当中贯穿应用,临床当中重视八纲辨证是保证整体把握疾病状态方向和治疗原则的关键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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