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谷和甘河净

已经很少能发现宝石村这样没有被破坏的山谷了。它基本上还保持着原始状态，开山开矿和建设的痕迹都还少。虽然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如今已经是经常有满载的卡车从山那边甘河净所在的山谷里拉着砂石，沉重地喘息着从这里走过。但是总体来说，山石草木还大多都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被人破坏移动整理的永久性的伤疤还不多。最为可贵的是，还有常年不断的流水在山谷里咕咕流淌。偶尔的车辆驶过之后的愈发安静里，这样的咕咕之声就会立刻重新回到你的耳畔。

高速公路开通之前，要想来一次崇山峻岭之中的宝石村，那是不容易的。现在高速虽然还没有完全开通，但是从这中间的位置上下道，也还是比走山坳里已经被大车压烂了的小公路要好很多。

古人总结美妙之所在，常在“险以远”之地；拿到今天来说，不仅依然有效，而且异常醒目。因为当今的世界上，险以远之地，实在是已经太少了。宝石村所在的漫长的山谷开口恰恰没有对着城市的方向，这是它得以幸存下来，基本上保持自然的原貌最重要的偶然。

相比之下，在最高的分水岭上开始向下延伸的另一条山谷，甘河净的山谷，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甘河净。不得不承认，古人给这山谷最高处的村庄留下的名字实在是太形象了。过去了不知多少年，只是在路边上的牌子上看到了指示方向的路牌上的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本身的魅力就已经让人毫不犹豫的拐向了它的方向。

但是这个名字就只剩下一个名字了，因为其所在的这条山谷的开口正对着狼牙山方向，保定方向，平原方向。那个方向上的人员流动和生产流动在急功近利的疯狂中，已经将整个山谷之中最古老偏远的自然气息毁坏殆尽。开矿将山体开膛破肚，过载的运输让道路像是遭遇了密集的轰炸，碎石碎渣以及颜色醒目的矿沙挤占了河道，埋葬了树木，窒息了曾经持续了亿万斯年的勃勃生机。

走在狭窄的山谷中，最能体会什么是山河破碎。触目皆是残山剩水，下脚便都是举步维艰的困难。人们只能龟缩在自己的院子里，厕身在这破烂的山河之间的那些田地上。偶尔有开阔的地方，也都不再种植庄稼，而改成了苗圃。轰轰烈烈的狼牙山旅游在距离不远的谷口之外如火如荼，留给这里的却只有深深的寂寞。

从不起眼的谷口开始的漫长山谷，经过十几公里的颠簸，才能到最高处的甘河净乡。甘河净原来的高高在上的悠远意味只在隐藏在更深的沟谷里的老房子上还隐约可以望见，路边的建筑已经蒙上了大车反复经过撒下的灰尘，平原上的粗陋简单的只讲实用不讲美观的建筑样式侵袭了古老的山村，让几百年上千年的传统倏忽而去，再也难以还原。

以发展的名义进行的破坏，最后留下的就只有破坏本身。山谷中的道路在经过很多村庄的时候都会出现非常诡异的含混，在路口上你单凭经验都已经无从判断继续向前的方向。因为十字交叉的路口或者丁字交叉的路口，每一个方向都是狭窄的，每一个方向都是坑坑洼洼的，每一个方向上都没有一辆车。有的村子会在村口赫然挂上这样的牌子：大小车辆必须绕行村外，违者罚款200！这倒等于是有了指路牌。

在掠夺式的发展终于撑破了环境的忍耐力，在疯狂的开发被拽住脱缰之势而戛然而止的时候，剩下的就除了一片荒败的颓然。

毁坏环境就是毁坏人心，而且两者会互为叠加，变本加厉。这一点在甘河净与宝石村两条山谷的对比中表现得非常明确。可惜的是，宝石村的山谷中也已经有大车不断地经过，开山后的矿砂也已经开始被倾泻在一尘不染的山谷溪流之畔。

未来像甘河净一样只剩下一个好名字的时候，即便是考古也难以在想象里复原千万年来的一切。那些大自然赐予的细节是远超人类的想象力的，其丰富性与独创性曾经令一代代人类五体投地；只是到了现在，到了这一代突然拥有了超强的生产力的人，才毫不吝惜地毁灭掉了一切。

甘河净和宝石谷，其有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