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冰岛的照片

盛夏终于结束，秋天终于到来。虽然白天依旧热如盛夏，但是夜晚却已经凉如深秋。昼夜温差不断加大，风也就不断吹拂。在不断吹拂的风中，一直笼罩不去的雾霾也终于散去，而且一下就散去了半个月时间，让人真地以为是治理有效。

果然，进入九月中旬，正午的气温也已经降了下来。温差不再那么大，风也就没有了。雾霾便重新笼罩了上来。作为本地生活的标配，人们对雾霾是无比熟悉的；熟悉于雾霾的含混，熟悉于雾霾在不阴不阳的生活里的令人发疯的全方位无缝隙覆盖。

其实就是在前一段时间里那罕见的持续蓝天白云里，人们也是总感觉不踏实不真实的；因为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一直都是蓝天白云的景象实在让人有点晕眩，有点不知所措；日常的景物在这样透明的背景里都显得失了真，不再是那事物本身，而像是他乡，像是异地。大气在人间所产生的光晕效果居然能有那么多的层次，能那么一尘不染地透明，能那样处处透光处处闪光还处处反光，那么多的光线在一如无物的广大空间里综合起来，便形成了我们视野里早已陌生了的无污染状态下的事物状态。而正是这种陌生化了的事物状态，让我们感觉不像本埠而似他乡。

就在这个时候，收到了一张朋友发自冰岛的照片。照片上的天空是低低的，因为夜色将至甚至是夜色已至而有些暗，但是暗得很明确，很清楚，很透明，一点都不含糊；天光与这种暗的交接之处，不论是最远处的房舍还是最近处的茅草（绿色的茅草上有一层神秘的暗红，远处的茅草上则是黄白色，不知道是茅草本身已经因为秋凉而变色还是因为夜晚的极光而染色），都染着一层因为远近、因为高低而自然地明暗着的光。中间是一个人形的暗影在牵着同样是一条暗影的狗，在水边上走过的情景。当然，如果不用画笔是很难将整个照片的明暗只用语言来划分清楚的，比如刚刚我讲的同为暗影的那条狗，仔细分辨就会看到从狗形的暗影里浮现出来黄色的狗头和白色的狗嘴，那只狗在这样大自然赋予的丰富而神秘的色彩结构中，充满了生命的灵性，好像是刚刚从上帝那里来到人间，满满的都是神气。

实际上，照片里的一切都具有神的气息，甚至连这水边上小路上的一道白实线也因为在远近的明暗之中一直持续而拥有了极其复杂的色彩度。白色在暗影中因为远近、因为光所照临的角度的变化而生出来的千变万化，那是要有最深厚的油画功底和写生训练的画家才可能追模其万一的。照片中的任何一个事物几乎都拥有这样的不可追拟的色彩度，在这样的情形之中，便遑论天上的光芒了。

天上的光芒，显然拥有极光的味道。它的白和黄，它的扭曲，它在云中所形成的丝丝缕缕的透光效果，都只有在一尘不染的大气环境里才可能臻于此境……

我在这张来自冰岛的照片前久久地凝视，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抵达拥有那样光芒的神境。我们实在已经在雾霾里掩埋了太长太长时间，对于真正的天地，对于大自然特别予以人类的这个星球的格外的光影关照，久违竟而至永诀之境矣。

在反复观摩膜拜这张冰岛照片的时候，又看到一张澳大利亚小镇上的街景照片。那些数量众多而又布置均匀的长椅，在一条光影同样丰富的街道上，竟然也是那么吸引人。左行的车辆，枝叶横生的护道树以及树下的绿草，彩色地砖，垃圾桶，店铺和店铺招牌，隐约的一两个行人……在一片光影纯净的透明之中是一片可贵的宁和沉静。

两张地跨地球南北的照片，将别处的人生，别处的人生的环境与气氛真切而又依稀地传达了过来，让重陷雾霾之中的人，十分感慨，十分绝望。我们一切的喜怒哀乐和奋斗挣扎已经被雾霾所埋没。只要雾霾一直笼罩，那么一切，所有的一切，包括全部的人生，都将是一文不值的垃圾。

这便是无可挣脱的环境，束缚并终将窒息我们的环境。

题图照片：JXS

插图照片：YZDX

文末照片：MYSEL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