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铜陵(安徽省)
今年清明前夕,我突然接到宋师傅大儿子从庐城打来的电话,沉重地告知其父病逝的噩耗,并委托我联系省红十字会遗体捐献中心……我当时哭瘫,久久蹲在地上,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师傅啊!我总弄不明白,师傅老宋在每个星期天就会失踪,回来时显得神神秘秘的,一会儿笑容兮兮,一会儿又愁云满布。我问他,他就吱吱唔唔地说:“上……上矾山镇子了……”这里的乡镇离我们地质勘探队驻地有20公里,若抄捷径,大部分还是崎岖不平的山路……镇子上倒底有什么魔力吸引着师傅?师傅老宋,老家在庐江县砖桥一个几里旮旯的山村,初中毕业参了军入了党,在部队一次实弹演习时,因抢救战友而负了伤,后转业来到地质勘探队,平时走路还一拐一拐的,说话也有点磕磕巴巴的;他还负责保管着金刚石钻头,那是昂贵的钻进工具,他平时将其锁在小木箱里,上机台时就小心提着,真比老婆还珍贵哩。我是从地质学校分到野外队工作的,那时心里总憋着浊气,常没大没小地调侃师傅,一直叫他"老闷屁",好像他没大号似的;他也不跟我起急,总是指着胸前的“我是共产党员”徽章,笑笑,也不言语;我知道,他为此显得与众不同,心里美气着哩……而师傅呢,平时就是个闷葫芦,有人在场,想放屁都夹着,再跑到门口一放。我家住省城,父母都是机关工作人员,按说应该有教养,可当时我硬是不开窍,养尊处优,指手画脚,习惯支使师傅团团转。有位工友曾当面叱责我,让我尊重一下老同志;我偏不服,挥拳打去,打碎了他半个门牙……至今想来我仍愧疚不已。有一回,新谈的小女友要来山野玩耍,我却叫师傅上山采花弄草,说是要美化宿舍,弄个温馨的爱巢。当时,我拍着师傅的肩膀头问,懂得浪漫啵?师傅憨厚地摇摇头。那就学着点吧,人没浪漫就算白活一遭。师傅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后来,我听工友说,师傅那夜被我晾在外边,冻的够呛,后半夜忍不住钻进乡村草垛里"通腿"取暖……鸡叫三遍时,实在忍不住冷,就索性绕着晒谷场跑将起来……过了几天,师傅的大儿子打来电话,哭着说,妈妈干活时又晕倒了,让他赶快回老家瞧瞧……我曾见过师娘,苍白且单薄,走进风中就刮倒了;师傅却说,相亲时妻子白白胖胖的,结婚后侍奉公婆,照料儿女,还要耕作几亩地,硬是累出了毛病,前些年就患了肾炎,如今上医院检查,确诊为尿毒症……师傅回到家,不敢抬头看妻子,他知道妻子心里有太多艾怨,就是隐忍着不说出来;聚少离多的生活,仅就给她的生理安抚都屈指可数;师傅想到这,转身冲进大雨中,喘着粗气,双拳不停地捶着脑瓜子……事后,师傅曾对工友们说起此事,大伙都挺同情他的,全机台的人都或多或少捐了钱……我那时正谈着恋爱,囊中经常羞涩,就没表示什么……师傅为此情绪低落,逢人就讲,唉,别说捐了,自已的徒弟连借都不肯借,说要给女朋友买求婚钻戒,你们说说看,我老宋是借钱不还的人嘛?其实有点冤枉,我平时大手大脚惯了,那阵子真的捉襟见肘呀。师傅似乎明白,单凭他那点工资,想攒够40万的肾脏移植手术费,近乎天方夜谭,何况等待肾源也是遥遥无期的……他平生头回跪在地上,泪涕交集地恳求医生,说自己能够做到的,就是把一颗还算健康鲜活的肾脏取出来,奉献给妻子;他更清楚,妻子活着,家就在,幸福就在……你还别说,好人自有天命,万分之一的配型率,竟让他撞上了;当配型成功时,师傅咧着嘴,像孩童般笑了,随即又流泪了……临手术前,师傅笨拙地搂着妻子,把儿子下载的歌,用手机放给她听——"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我还依然把你/当成手心里的宝……"在省城医院,移植手术非常成功,面对前来采访的记者和众多镜头,师傅笑道,竟头次流利且硬气地说,我没有城市男人有钱,更不懂得什么浪漫,我能够做到的,只能把身体的"零部件"拿出来,给我最重要的人;等到我死了,遗体就捐献出去,供医疗解剖之用,我已在志愿书上签过名了……当时我看到报道后,却对工友说,师傅说的话肯定是记者编的。不过,对师傅的这种"男子汉行为",竟头一回在心里佩服有加,竖大拇指夸他挺"有种"的……那段时间,我却垂头丧气,懊悔不已,小女友嫌钻戒克拉少,就与我拜拜了,也没有退还定情物;我更想不通的是,浪漫怎么会是以"克拉"衡量的……那天,我接到师傅从医院打来的电话,他让我帮忙打开床底的小木箱,里面有他的医保卡,让我取出给他寄去。当我打开小木箱时惊呆了,尽是一张张未中奖的福彩彩票,每张一注两元……霎时,我眼眶湿润了,终于明白师傅为何每周不辞辛苦地去小镇,他分明是揣着一份急切的期盼和灼热的爱啊……他多么希望早日获得幸运之财来拯救需要疼爱的妻子啊!
作者简介
何铜陵,男,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地质队员,报刊记者,现为签约作家。经常获奖,发表各类文体作品,出版文集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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