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定笔记：森林中的午餐

梁东方

骑车在大地上漫行，避开大公路，走村庄和村庄之间的连接线；判断通向县城的方向，一定是有过去倾斜的自然道路脉络。这种脉络虽然被新修的公路所废，但是现在依然存在，是村庄之间互通以及下地干活的路，更适合骑车漫行。这样的路在很多地方都有，很多时候都是不必去看手机地图，凭感觉就可以找到的。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不期然地走到了东洋西洋之间广袤的苗圃森林里。

大地上的苗圃一片连着一片，连成一大片的时候，苗圃也就成了森林。在今天的华北平原上，能在森林中穿行是极为罕见的经验，在森林中午餐就更不可想象了。

先在地上铺了一个塑料袋，又把经过集市的时候有人散发的广告铺上，然后坐下来靠着树干，吃饭，听着中午的广播吃饭。

坐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带着雨衣。那是更好的铺垫，甚至可以在上面躺下小憩。

还有什么能比这样在森林中午餐和午休更让人愉快的呢！

坐到森林中的草地上的时候才发现，忘了带勺子。便顺手折了去年的枯枝一掰两段，就地取材有了筷子。虽然不太直，但也正好可以由此放慢进餐的速度，细嚼慢咽，一边吃一边享受着林中午餐的妙处。

因为吃饭的时候摘了眼镜，所以看东西不大清楚。猛抬头，看见隔着树行的枝枝杈杈之间的小路上，好像多了一束粉色。戴上眼镜，才发现是一个骑电动三轮车的女子戴的帽子。她站定了在那里看手机，她在明亮的阳光下，看不见幽暗的林中。

法桐的林子树冠还没有互相搭起来，株距行距都很大，所以没有形成树荫连片的阴翳。槐树的叶子是比较密实的，槐树林中便有了浓厚的树荫。树荫在中午时分越来越强烈的阳光映照下，从外面看已经像是黑夜一般的黑。

她现在开始高声说着孩子。那声音已经不似在平原上可以无碍传播，似乎有一个先升起来再传播开的不易察觉的过程。这是森林中的声音传播的特点，因为周围的寂静你似乎可以判断出声音的轨迹。而不管是什么声音，都不会持久，都很快就结束，这样也就显得寂静更其寂静。

森林中，也就是苗圃和苗圃之间有小公路，通向高速公路涵洞那一边的树林村。小公路上偶尔有汽车电动车驶过，大多都无声无息，保持着森林中的安静。汽车时代里的道路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安静。

其实，苗圃的树只有两三米高，所以林中的树荫是花儿凉，稀疏地筛下散碎的阳光。这样漏下来阳光已经没有了热度，即便中午时间了，即便照在手上脸上小本上，也依然凉爽适宜。叶随风摇，花儿凉就跟着摇起来，有趣而恬静。

这样的苗圃森林里，难得的并未除去树下的杂草。平原上早已经消失不见了的众多野草野花终于找到了一片自己的天地，在树荫下自由地生长着。蒲公英苦菜花五月焦地黄小蓟蒺藜，还有更多叫不上名字来却每一种都有自己的特点，每一种也都好看、都能能带给我们以前恍惚的记忆的花花草草，在这片虽然阳光略显不足，但是终究是有自己的园地的生存空间里再次随着季节欢快地生长。

林中筛下的阳光照在比较高的草茎上，让那里成为林中的亮点。周围的草草花花，层次丰富均匀，每个细节都能充分显示，连那样的亮点也是柔和的。被筛下来的阳光已经变得不再刺眼，像是重回了春天的朦胧之中。

这实际上是人愿意到林中享受的重要原因，它总是能给人带来难得的的颐和之感。在原始的林莽永远消失以后，人工的苗圃，不以森林为目的的森林，还是能在相当程度上恢复出既往森林中的一些妙趣，一些好感觉。

不过在日常的主流话语体系下，这既不是景点，也少人光顾，更不会有谁跑到苗圃里来吃饭；错过了这样大地上的享受，却并不自知，也不以为意。只有当偶然的机会使人置身此情此景中的时候，才会由衷地发出感叹。

这便是骑车漫行的乐趣之一种，或有发现，或有所感，都不在事先的意料之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