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西密克：装饰窗户的人
查尔斯·西密克
查尔斯·西密克，美国诗人，翻译家，生于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1954年随家移居美国芝加哥，后在纽约大学学习。 他先后获得过普利策诗歌奖、惠特曼诗歌奖、斯蒂文斯奖，并担任过美国第十五任桂冠诗人。他通过万物有灵论来观察现实，以加大其诗作的超现实效果，结合了神秘性和日常性，这使他的诗常常从客观到主观，又从主观返回到客观世界，接近诗歌的本原。其诗歌语言朴素，语势平稳、从容，以缓慢的音调透露出深藏在平静的表面下可感知的而又闪忽不定的意义。
查尔斯·西密克诗选
李以亮 译
装饰窗户的人
我看见你把一些圣诞节灯饰
和一棵树放在殡仪馆
窗口。非常好，
我说。甚至还有一些可笑的
白棉花塞在其中
好让我们想到雪，
在同一藏匿处，我想，
你还会添上耳朵鼻子之类。
上帝知道你还备有一些什么
等待着我们
在那沉重的大门之外？
给棺材里的老奶奶的
圣诞老人的胡子？给熟睡中的
小女孩准备的崭新的雪橇？
一片飘落在她
红扑扑脸颊上的初雪？
书蠹
尘封的基甸圣经①
在贫民区汽车旅馆发霉的抽屉里，
是它们最为享受的时间。
哦永恒，神圣的时刻！
大嚼烫金的书脊，
当瘦腿的自杀者
在蒸气腾腾里完成洗浴，
脸在镜子里已经模糊，
一个头发花白的偷车贼
在夜雨使玻璃泛起
点点痘痕的窗户上闭上双眼。
————
译注：
①基甸圣经（Gideon Bibles）为在旅馆提供给基督徒的圣经，也就是圣经，而非特别版本。“基甸国际”最早成立于1898年，现在也向其他地方（如军队的基地、校园、监狱）提供经书。
满是插图的书
父亲通过函授学习神学
到了考试时间。
妈妈做针织。我静静坐着看一本
满是插图的书。夜幕降临，
我触摸那些已故国王
和王后面孔的手越来越冷。
有一件黑色雨衣
在楼上的卧室里
在天花板下摇晃，
它有什么用吗？
妈妈快速织着十字针。
它们也是黑色的
就像那时我的大脑里面。
翻开的书面听起来像翅膀。
“灵魂是一只鸟，”他曾说过，
在我满是插图的书里
一场战争展开：长矛与短剑
仿佛冬日森林
我的心被刺伤在树枝上滴着血。
浮云密布
仿佛这就是我们想要的那种生活。
野生草莓和清晨的乳酪。
阳光洒满每个房间。
我们俩赤裸着，漫步在海边。
然而，有些晚上，对于接下来
将会发生什么我们还是不太确定，
像起火的戏院里的悲剧演员。
群鸟盘旋在我们头顶，
黑暗的松林奇怪地寂静，
我们踩上的每块岩石在落日下如染血迹。
我们回到露台，小口啜着酒。
为什么总是预感一个不幸的结局？
有着人类外观的浮云
在地平线上聚集，此外，可爱地
怡人的空气，风平浪静的大海。
夜突然降临，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你点燃一支蜡烛，端着它赤身
进入我们的卧室，迅速将它吹灭。
黑暗的松林和草地奇怪地寂静。
煤
肢解的天使
在她的心脏地球仍然着火，
月亮还没有分裂；
这就是你漫长的夜晚
宣布的信息：
在这一瞬间我的目光包围一切：
这火，这握杯的手，这窗口的
树林，和绵延几英里的雪，
这念头，这首诗，
都将被压缩进
你的一团睡眠里，
因为还有一个人醒着。
勘误表
在应该是雪的地方
却是一个处女的牙印
在应该是刀的地方
你贯穿我的骨头
像一声警察的哨子
应是桌子的地方却是马
应是马的地方却是我移民的行囊
苹果依然是苹果
每次出现一顶帽子
都让人想起艾萨克·牛顿
在树下读着《旧约》
去掉所有的句号
它们都是词语构成的伤疤
我不能教自己说
将手指伸进①每一次日出
那只会使人目盲
那只该死的蚂蚁仍然躁动不安
还有时间列出需要代替的
所有错误么？
所有的手和枪和猫头鹰和金属板
所有的雪茄和池塘和树林和边缘
那只啤酒瓶，我最大的错误
那个我本应大声喊出
我却只是让它落到纸上的
她的名字
————
译注：
①此处语带双关，亦指“做不可行或多余的事”。
愚蠢的高度
哦在我头顶盘旋和聒噪的乌鸦！
我承认，有时，
没有丝毫的警告，突然地，
我会极其开心。
在一个反常的没有阳光的早晨，
肩并肩漫步
经过一些形如绞架的树木
与我亲爱的海伦一起，
她也是一只奇怪的小鸟，
带着一种被紧急召唤的
感觉，在最为盛情的邀请下
早餐享用片片西瓜
在裸体的神和女神陪伴下
在昨夜未化的雪地上。
用大头针固定的眼睛
死神做了多少事，
无人知道他投入了怎样
漫长的一天。他的小妻子
总是独自
熨着死神洗过的衣服。
他们漂亮的女儿
布置着死神晚餐的桌子。
邻居们在后院玩着
比诺克①游戏，
或者，只是坐在台阶上
饮着啤酒。死神，
同时，就在城市奇怪的
某处寻觅
某个咳嗽严重的人，
但地址莫名其妙地错了，
死神也无法从全部锁闭的门户中间
将它辨认出来……
雨开始下。
风起的长夜就在眼前，
死神甚至没有一张报纸
遮一下头，甚至没有
一枚硬币前去叫那个正消瘦下去的人，
那个慢慢、昏沉沉地脱去衣裳，
赤身裸体躺在
死神床边的人。
————
译注：
①比诺克（Pinochle），一种纸牌游戏。
天堂汽车旅馆
千千万万的人死了；全都是无辜的。
我留在我的房间里。总统
谈起战争仿佛在说一种催情剂。
我惊讶地张大眼睛。
在一面镜子里我的脸出现
就像盖过两次邮戳的邮票。
我生活得很好，但生活是可怕的。
那一天有那太多的士兵，
太多的难民拥挤在道路上。
自然，他们都消失了
互相照应着似的。
历史舔嗜它血淋淋的嘴角。
在付费频道，一个男人和女人
饥饿地交换亲吻并撕掉
彼此的衣服，而我看着
电视的声音关闭房间暗着
除了屏幕上有着
太多的红色，太多的粉红。
木乃伊的诅咒
跟一个年轻古怪的女子为友
一处僻静的维多利亚式宅邸里唯一的居民。
在下雨的晚上她要做长长的散步，
我也要这样做，头上落满枯叶。
在以前的生活中，她是一个歌剧演唱家。
她怀念各式那不勒斯糕点，
新鲜起泡的奶油
还留在下唇一角，
她告诉我，她曾拖着一个木十字架
经过印度某处一个麻风病人的小镇。
我出生在哥本哈根，我反过来倾诉。
我父亲是一个成功的入殓师。
我母亲从未自一本书中抬起头来。
亚瑟·叔本华毁了我们幸福的家。
从那时起，我若不把装有铅弹的左轮手枪
插进嘴里，一天就不会完。
她走在我的前面，并不时地回过头来
像一个驯狮员，一根鞭子高扬在手。
幸运的是，在那一刻，那个木乃伊骑着
一辆自行车迅速经过，给人派送比萨饼
一路咒骂着雾霭天气与道路的坑坑洼洼。
夏天在乡下
一个人告诉我如何在三叶草之地躺下。
另一个告诉我如何将手滑进她星期天的裙子底下。
一个告诉我如何口含满嘴的黑草莓接吻。
另一个告诉我如何在天黑后把萤火虫捉进罐子。
这里是一个马厩，仅有一匹黑牝马。
上帝之存在的证明：有人穿红睡袍骑马奔驰。
魔鬼的孩子？——无论她是什么吧，
谁好意思叫我去寻她，赏一鞭子？
最古老的儿童
夜晚依然令你害怕。
你知道它是冗长的
而且巨大，有难以想象的尺寸。
“那是因为他的失眠是永久性的”
你读到过一个神秘的说法。
是他小小的指南针
刺伤了你的心？
某处，或许恋人们正躺在
幽暗的柏树下
幸福地颤抖，
但这里只有你长了多天的胡子
和一只发抖的夜蛾子
被你的手压在胸前。
最为古老的孩子，普罗米修斯
属于某种，你尚不能命名的冷火，
因为他，你苦熬这缓慢的时光
与一只夜蛾的恐怖为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