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雅贝斯:在门槛的支配下(选自《界限之书》第四卷《分享之书》)

影子只对影子透明。

经验:靠不住的支撑。

属于我的是那些依旧在不属于我的事物中的东西。

海中的软木塞。

智慧并非来自会意,而是来自已知。

瞬间踉踉跄跄冲撞无限,把自己撞得遍体鳞伤而死,就像大黄蜂撞死在玻璃窗上。

“我们是卑劣的亵渎者,”有位哲人写道。“我们在上帝之书中恬不知耻地掺入了我们自己作品的片段,且这种行为有增无减。

“这是以我们的添加物——我们仅有的财富——去对抗上帝的唯一财富。”

我想起了那个不认识的孩子,他出生的瞬间与我死亡的瞬间重合:那一瞬间既是生命的瞬间,也是虚无的瞬间。

于是我告诉自己说,我们俩将永驻于那个瞬间。对我,那瞬间保证了不复存在之物的延续;对那孩子,他从那瞬间中获得了生命。

成为生死之间的链接,哦,明智!成为那个被瞬间强化的绳结。

如果死亡莽撞地解开了这个绳结,该当如何?

成为因非存在而无保留地存在和绝对希望存在却不复存在之间的链接。

哦,沉睡。哦,苏醒。

混沌的边界。

作家与书联手,强强垄断。

以近乎虚无的价格出售虚无。

所有符号一旦废止,上帝的不可分割性便即刻显现在那个名字中。

沉默的最佳、最牢固的要塞。无场域的场域,或毋宁说,书的非场域里的场域。

苗圃。明天,我们将开始播种。

他曾经写道:“夜里,睡眠尾随着我们的双眼盲目地运动,从天空到大地、从地面到山顶,警惕着疲劳可能站稳脚跟的那个时刻,以防我们的灵与肉最终被其统治并受其支配。

“不可思议的是,破晓时分,反倒是睡眠让我们恢复了体力。”

熟睡者与黑夜同样软弱。

有位哲人总是对弟子们说:“我们的能力再强大,也不过是雕虫小技,比起上帝的能力微不足道。

“可一旦失去我们能力的支撑,上帝统治世界的能力就会即刻中止。”

他说:“还有那么多事情要说给那个执意保持缄默的人听,于是某天早上他切开了自己的血管,想以这个戏剧性动作谏止那些还有可能求助于他的话语。

“别效仿他,这很荒唐,因为毫无用处。

“话语经常见异思迁。别人会即刻挪用它们。”

他又接着说道:“对词语不要太过苛刻。有时在我们自己也犯晕的地方,它们很难赶上我们。”

为了我们而抵御沉默。

有位哲人说过:“梦想是我的一日之财富,贫穷则是我终生的财富。”

写作或许仅仅意味着适应新环境,意味着逐渐习惯词语的黑夜。

切勿忽视源头。只有通过其他引入的源头才能抵近它。

勿说“他因……而死”,而要说“他可能死了,死于……”。

把有问题的概念引入文本。开幕。

加入少量灰烬把水搅浑。

允许不可预见的、偶然的事件出现。

废黜系统。

从可能中获得认可。

加宽。使边缘变宽。

铭牌:死亡的印记。

到期。

我们看到的只是未来。但当下正屠戮我们。

在审视空间的过程中,双眼变得茫然。空无一物,惟有无限,无限的天空。蓝,在陷入黑夜之前,蓝得如此纯粹。

空无亦可炫耀其色彩。

他目睹大海在海中死去,并对自己说,生命悬于一道目光。

上帝垂下双眼,我们便不复存在。

在奥斯威辛集中营,列队的囚徒们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军官的右手拇指上。拇指向左指,死亡;向右指,暂时免死。

但刚关进集中营的囚徒们看到的却只是一个原地不动的官员将手指不可思议且有规律地来回摆动。

如果沉默就是那个通过指认虚无却仍预示这个虚无即将消失的词语,该当如何?

这是语言结构中的缺陷么?是字词的裂痕或伪装么?

如果那仅仅是呼吸的有生时间,又当如何?

可读性、可闻性始终四面楚歌。

除却词语以外,词语六亲不认。

河道变窄处,水流被压缩了空间,河岸的压力陡然增大。

但那是水源或大地的责任么?

红色的河床。

大海除却大海再无知己,除却天空再无证人。

惟有无限。

有没有这种可能,即未必确然发生之事与其说是对或然的否定,不如说是对它的一时兴起——谁说得清呢?——本能的顺从?那会不会是一种对未来再无期待的平静之喜悦?

曾经存在之物飞逝的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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