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游·第一日·拾肆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一日·拾肆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那些火红色皮毛的东西像是一支支离弦的箭，很快就跑得无踪无影了。路人的尖叫声时不时从大街小巷里传来，他们一定没见过这些原本只生活在森林里的小动物们，更加不会去想它们某家知名饭店里逃出来的。

我感觉自己跑了差不多一公里远，便停下来喘口气。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永远不会慢下来一样。这时周围已经完全没有动物们的身影，身后也没有西餐厅里跟来的追兵（我甚至怀疑他们都没注意到我逃跑了）。这下大概是安全了。我慢慢地直起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街上随意地踱着步。

埃里克怎么样了？这是我冷静下来后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问题。当然，我认为，这并不意味着我关心他的安危，而仅代表着我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兴趣。要知道，我和他相处才不过两天。

我在街上走了不知道多久，发现自己始终在绕着一个圆顶的建筑走着。我起初没有意识到那是同一座楼，但当我走得远了一些，便也能够分辨出来了。

那是坐落在市中心的一座家具城，拥有巨大的占地面积。我记得当初宣传的时候还请了某位著名的篮球明星来现场剪彩，即使我那时完全不明白篮球和家具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奇怪的是，本应该作为G市地标之一的家具城，开放后却始终冷清，人烟稀少。几年过去了，围绕着这栋建筑的广场建好了，以该建筑为名的公交站建好了，红绿灯建好了，车流量也增多了——可就是没人愿意进来看一眼。我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还早，埃里克的去向一时半会也无从找起。我便想着进家具城看一看。

我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后，一股冷气直喷到我脸上，我不得不眯起了眼睛。这里是一楼的大厅，不远处，一个长长的木制咨询台挡在了我的面前，几乎横跨了整个大厅。咨询台的后面，有两架扶手电梯通往二楼。我走近咨询台。

“你好，”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子抬起头来看着我，“您有什么需要？”

“我只是来参观参观。”我说。

男子看了我一眼。“您需要什么家具？”

“我不需要。”我说。

“那就请回吧，”男子冷冷地说。

“我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做生意的。”我撇了撇嘴。怎么今天什么地方都去不了？要是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只能回家了。

男子耸了耸肩。“我们快关门了。”

我也耸了耸肩。“那好吧。”我转身离开。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冷气又一次喷到了我的脸上，我挥手想要把它赶走，但很快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又回到了街上。街上的空气似乎比之前有所不同，但那或许是家具城内部那浑浊的空气所带来的强烈对比。这次我决定回家了。

我拉开大门，愕然发现埃里克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电视遥控器。他看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冲我招了招手。

我坐到他身旁。“告诉我，你是怎么脱身的？”

“噢，那很简单，”埃里克把遥控器递给我，“不过在我告诉你之前，我想要知道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遥控器，”我说，“世界上有不止一种遥控器，但它们的原理大都是一样的。看到顶端的那个灯泡了吗？那是用来发射红外线的。只要你按下上面的某个按钮，遥控器就会发出红外线，被目标设备接收。”

“那么这个是……”

“电视遥控器。”

“电视，”埃里克露出了笑容，“我知道，墙上的那个。听说电视可以看到新闻……”

“还有电视节目、电视剧、比赛什么的……现在什么都有。”我说。

“开关是哪一个？”埃里克指着遥控器上的按钮。

“你看起来好像很悠闲，”我说，“你刚才真的经历过一场大逃亡吗？”

“噢，”埃里克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不过我还是要纠正一点，那根本不是大逃亡。事实上，把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同伴救出来比我想象中的要容易得多。”

我双手抱胸，静静地看着他。

埃里克舔了舔嘴唇。“事情是这样的……”

埃里克发疯般地在空旷的走廊里奔跑着，抽油烟机发出的轰鸣声遮掩了他的脚步声。走廊里没有一个人，让他有点儿心慌，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地方了。可是他的嗅觉却又明确地告诉他，就是这儿，没错。埃里克最终决定相信他的鼻子和同类的气味，继续向长长的走廊另一边奔去。很快，他跑到了走廊的尽头。在他的左边，是一个大房间，在房间的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几乎在同一时刻，笼子里的狐狸们一齐发出尖锐的叫声，仿佛是在欢迎埃里克的到来，毫无疑问，它们也认出了他。即使它们那并不具备智慧的大脑里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同类长得和它们不一样，但它们显然并无其他选择，它们唯一能做的便只是相信这个长着人类外表的同类。

埃里克环视了房间一圈，这里没有其他人，这对于一个管理完善的餐馆来说有点儿奇怪。他很快就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串钥匙。那串钥匙有点老旧，挂在墙边的那排金属挂钩上。埃里克将那串钥匙取下来，一个一个地试着。试到第七把还是第八把的时候（埃里克自己也不记得那个数字了），锁被打开了。埃里克用力打开大门，铁门和笼壁碰撞，发出哐当的一声。埃里克朝它们挥挥手，狐狸们立刻蜂拥而出。

“谁在那里？”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然后一个身影出现在房间的入口。埃里克想都没想，他弯下腰，鼓足劲向那人冲去。

“喂！你要干……”那人发出一声惊呼，可是很快就被埃里克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了。那人被埃里克发出的巨大的冲劲给击倒在地。埃里克喘着粗气，用力在那人肚子上踩了好几脚。那人躺在地上不断呻吟着，声音越来越小。直到那人痛得失去意识，埃里克才停止对其的进攻。而与此同时跑出的狐狸也越来越多。埃里克后来对我说那笼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很多，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而被关起来的狐狸起码有三十只之多。随后，趁着附近没人，埃里克迅速变回了原型，混在那一群狐狸之中逃了出去。

“所以，在我身旁经过的那些狐狸之中，”我打断了他，“有一只是你？”

“没有，”埃里克说，“我几乎是最后离开的，那时你早就跑远了，而你也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

“看来我跑得很心无旁骛。”我调侃自己。

埃里克拍了拍我的肩。“我可不是要责怪你，我的朋友……呃，之所以用这个称呼，是因为我的确欠你一个人情。”

“我想你现在大概没有想要杀我的念头了吧？”

“我想是的，”埃里克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后说，“说得难听点儿，你对我还有用，而你确实帮过我的忙。你该不会以为狐狸都是忘恩负义的吧？你可别把我们和那些黄黄的东西搞混了。它们的鼻子可比我们尖的多。”

“黄鼠狼？”

“可能是吧，”埃里克摆手，“不管那个玩意儿，我们来看电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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