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一个女孩子不喜欢雪，尽管她的到来预示着极冷极寒。我也不例外。是因为她的洁白无暇？还是因为她的翩然灵动？亦或是因为她的自由与浪漫？应该都有吧，我想。时光重回到我的中学时代。冬日的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有时候天蒙蒙亮，有时候黑乎乎的，窗玻璃不大透亮，脸凑得很近，几乎要贴上去。等到母亲叫一声“吃饭了！”才恋恋不舍地走开。其实，窗外什么也没有。
中学时代的我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男生。那男生细眉小眼睛，薄嘴唇，一笑只能看到他尖尖的下巴，说起话来，尚未发育到位的嗓音格外刺耳。他的拿手好戏就是做数学题，特别是几何，每当数学老师拿着三角板、直尺、圆规等教具走上讲台，我的大脑立刻一片空白。我不知道那些个几何图形画来画去、算来算去究竟是要干什么？凭空而来的辅助线如何才能从脑子里冒出来？怎么我左一条右一条的画成个千足蜈蚣，依然一点用处没有？然而，我喜欢的那个男生，他可以挑战所有的难题，甚至老师都无从下手的，他都可以三下五除二的解开。他的口头禅就是：“做一条辅助线......”于是，同学们都叫他「辅助线」。我除了惊叹还是惊叹，我不知道他扁扁的脑袋瓜里到底有多少条「辅助线」？我于是开始喜欢他，尽管他身材瘦小，长得不怎么样，尽管冬天里他棉袄的袖子上，常常有被鼻涕蹭过的油亮的痕迹。
我的座位在他的后排，课堂上，我总是盯着他的后脑勺走神。晚自习我开始盼望停电，一停电，前后桌的四个人就会凑在一起共用一支蜡烛，这样，他就会和他的同桌一起扭过来，跟我们挤在一张桌上。蜡烛在我们四个人的中间熊熊燃烧着，映着他通红的脸，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手里的笔舞得飞快，可以听得到「嚓嚓嚓」的声音。我装模作样地在作业本上写着，眼睛的余光一直瞄着他。有了不会做的数学题，立刻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我会拿钢笔敲敲他的书，用很真诚地语气问他：“「辅助线」，这个题咋做呢？”很快，我们初中毕业了，我如愿上了师范学校，准备着做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辅助线」跨入了我们县里的最高学府——第一高级中学。三年的时光里，我充分发挥一个文艺青年的优势，频频地给他写信，讲述我美好的师范生活，鼓励他好好学习，将来考上理想的大学。而他，果然不负众望，在我师范毕业的时候，收到了上海一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回到了母校，站在讲台上，常常会想起我的学生时代，我发现，我还是喜欢他，喜欢那个曾经的「辅助线」。我们依然保持着书信往来，他告诉我，他不喜欢上海的天气，小家子气，阴阴沉沉，缠缠绵绵，没有我们北方的天气爷们儿，夏天有暴雨，冬天有大雪，那叫一个过瘾。我们在信里约定，在寒假的第一场雪里见面。
寒假到了，他早早地从上海回到了家。我于是开始日日盼望下雪，然而，老天仿佛忘了季节，整天乐呵呵地眉头都不肯皱一下。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养成了冬日里醒来就趴在窗户上看天气的良好习惯。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早上窗外飘雪时我欢呼雀跃的心情，我裹上厚厚的棉衣，手里提着一个帆布袋子，里面装着我一个冬天里给他织的毛衣，毛衣是土黄色，图案是麦穗，温暖而又多情。多少个夜晚，我笨拙地一针一线编织着，脑海里想象着他穿上之后的模样。雪越下越大，像浪漫的故事书里描写的一样。远远地，我看到一团火在跳跃，我的心立刻狂跳起来。我预感到是他，他在等我。看到我，他像中学时代一样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他个头长高了不少，须仰视才见。“终于下雪了！”我看着他这样说道。“我特意带上红围巾，怕你看不到我！”他说。我们俩并肩走在风雪里，再没有说一句话。那天，我不记得回家的时候雪是不是还在下，我只记得我走得时候很狼狈，我甚至忘了把毛衣留给他，尽管我后来鼓起勇气把毛衣寄到了他的学校。当我在他的书桌前坐下，看到他摆放着的打开的书页，问他看的什么书，他狡黠地说：你猜！我的脑海里立刻蹦出一本书的名字。“《飘》？”那个时候，校园里正在流行斯嘉丽和阿希礼。他再一次笑了：“你怎么猜得这么准？”我很得意，随手拿起来翻看。英文版！我的天！我一句也读不懂。我立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那一个个字母在我的眼里逐渐模糊，深深的自卑感没来由地涌上心头，我就像一个华丽的玻璃杯子被摔在地上，一下子粉身碎骨了！我忽然鼻子一酸，想要流泪。他坐在我的对面，眉眼之间已经有了大都市的熏染，我觉得他好远好远。那本打开的英文版的书就像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让我变得脆弱而又敏感，我再也不敢奢望与他之间的爱情，我迅速地关闭了刚刚想要打开的那扇心窗，安安静静地开始做我的乡村教师。那个美丽的约定成为我青葱岁月里抹不去的记忆，漫天飞雪里，我喜欢的那个男生戴着红围巾，像一团火冲我微笑的画面成为我记忆中的永恒。
梓滢，湖北省黄冈人，用心教瑜伽的瑜伽传播者。用有温度的文字，传递有态度的人生。善良是人性底色，拼搏进取则是锦上添花。有个作家梦的斜杠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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