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师生口述历史:中考后,等分数的日子是最难熬的
按:由《中师生》公众号发起的“中师生口述历史”活动正在进行中。我们已经发布了多篇回忆文章。有许多中师生已给我们消息,确定动笔,写写当年自己的人生经历。今天,我们发布甘肃省肖长庚老师回忆文章《芳华不再空追忆》。原文15000多字,我们分五次刊出,欢迎大家阅读。
原题:芳华不再空追忆
作者:肖长庚
一、 看分数回村的路上,为了捞凉鞋,差点被洪水冲走
中专招生考试结束后,等待分数的日子是最难熬的。好在有农活可以忙活,这多少可以减轻一点这种煎熬的程度。家里种了五分地的西瓜,在家里父母和弟兄们共同作务下,今年的西瓜长势不错。西瓜圆圆,瓜叶青青;旁边是拔节而起的玉米苗,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一切都充满着希望。
这个夏天是不平常的,也是充满希望的!
考试结束的时候,正是西瓜需要看守的时节。这个任务就落在我的肩上。在搭好的瓜棚里,无论天晴天阴、无论刮风下雨,都需要坚守。我清楚地记得,在瓜棚里,边看护西瓜,边阅读《官场现形记》的情形。这套书,是考试过后,我用考试剩下的几元钱买的,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套书的定价是三块八角伍分。购买的时候,书店营业员一边递书,一边顺口说:“这娃会买书!”赞许之意溢于言表,意思是这套书的性价比比较高。
我在瓜棚里,看瓜之余,白天读书;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会点上煤油灯看书。这也是为了避免等待分数的那种煎熬。那时候,我们雄德村的西瓜以沙瓤和甜度高为胜,县城买西瓜的人,都喜欢买雄德村的西瓜。但是,西瓜再好,也只是二角钱一斤。农作物贱,卖不上价。记得有一回我四哥去县城卖西瓜。卖了两天,次日下午由于想赶天黑之前卖完,然后赶回村里。就把西瓜降价成一角五分,但是,还是有人与他讲价,还说是八分钱一斤买一个。我四哥就很上火,害气把剩下的几个西瓜倒进了拱桥下面的沟里。并说:“现在西瓜不要钱了,不过需要自己去沟里拿!”说完,扔下那几个瞠目结舌的吝啬的城里人,将装瓜的麻袋夹在腋下,扬长而去。
我的村子雄德村,距离县城四十里,这四十里就是天壤之别,虽然是乡政府所在地,但是依然摆脱不了乡下信息闭塞的弊端。
在一个炎热的下午,终于打听到考试成绩出来了,就贴在县城教委的大门口。毕竟是关乎自己命运的一次考试。于是同父母商量后,我决定去趟县城看一下分数,顺便也看一下今年中专学校录取的情况。
记得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接近黄昏。那个时候搭车很不容易,正在踌躇之际。路过供销社的时候,看见供销社前面停了一辆货车。一问供销社营业员,才知道是给供销社拉化肥的车。这车刚卸完化肥,正准备回县城。央求营业员给驾驶员说了之后,驾驶员同意了捎带我到县城。
坐上这辆便车,驾驶员问我:“这么晚了,你赶到县城去干什么?”我说:“我要去看一下我考中专的分数。”驾驶员乐呵呵地说:“啊!还是个秀才啊。看你红光满面,印堂发亮,正是有喜事的征兆。分数肯定好。你能考上呢!”我说:“还不知道分数呢,这次才是去看分数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听了这驾驶员的话,心里还是乐滋滋的。大约是驾驶员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听说了我去看分数,就说好听的给我听吧。这也多少缓解了我紧张的心情。
到达县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就在姐姐家里住下,次日,去看教委大门口的分数。大门口并没有公布的分数,又到教委里面科室去问,才找到自己的分数,四百多分。下午继续千方百计地打听分数线、投档线等等相关的信息,就耽搁到五、六点鈡。
虽然是下午,但天气依然炎热。街上热气腾腾,仿佛是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了。我就急着想回家,急急地走在大街上。
街上的人并不多,这天气,如果没有紧急事情,谁愿意来大街上受这洋罪啊!我看到一辆邻村的空农用三轮车停在街上,几个熟悉的面孔在三轮车周围。或站或蹲。一问他们,这辆三轮就是回村里的。
我就央求人家把我带上,结果是驾驶员没有在三轮车跟前。几个同样搭便车的人就说:“你先坐上,等驾驶员来的时候,给说一下就行了。”
在忐忑不安中,终于等到驾驶员回来,我给人家说了。驾驶员不同意,我又不愿意放弃这回村的机会。三说两说,驾驶员就冒火了。黑着脸,把我从三轮车上赶了下来。
我眼含泪水,看着三轮车扬长而去,只好往姐姐家里走。
半道上,一辆农用三轮车驾驶员看见我之后,停下来和我打招呼。一看,原来是舅舅(母亲娘家一个房下兄弟)的女婿,叫顺其,算起来还是亲戚呢!他们正是要回村里。我喜出望外,就坐上这辆三轮,踏上了回村的路。
天渐渐黑了下来,朦朦胧胧的月亮挂上了天空。三轮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来到一道山水沟的时候,驾驶员看到沟里洪水尚未消退,让我们几个搭车的人下来从后面推三轮,给三轮车助力(那个时候,农用三轮车属于新生事物,马力都不大)。
通过洪水沟的时候,我们出尽全力推三轮。不料到沟中间水最湍急的地方,我左脚上的塑料泡沫凉鞋被水冲落。这只鞋子顺着洪水向大河边飘去。
借着月光,我模模糊糊地看见鞋子在浑黄的激流上越飘越远,也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追我的鞋子。追出好几步之后,抓住了鞋子。但是一看,距离河边已经非常接近了,差一点就要到大河里了。如果追到大河里,肯定是滔滔洪水将我卷走的恶果。
许多年后,我每每想起这情景,都是心有余悸。同车的人也是吓得不知所措。
那个夏天的夜晚,我与死神擦肩而过。
顺其所在的村子是鲁坝,离我所在的雄德村还有大约两公里路。到鲁坝之后,顺其先让鲁坝村的几位乘客下车,专程将我送到我家大门口。
我邀请顺其到家中休息,顺其也急着回家,就开上他的三轮车回家了。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回到家中,简单的给父母说了成绩之后,就睡下了。也不敢给父母说追鞋子差点跑进大河里被水冲走的事情。怕父母知道了担心,更怕父母责备。
后来我也思考过那样冒险去撵鞋子是否值得,虽然一双鞋子要值五、六元钱。但是,与那天晚上我所冒的生命危险相比,确实是不值得的。而那天晚上在洪水中撵鞋子、差点被洪水冲进大河,当时就是出于本能,根本就来不及算这笔账。
在当时,一双塑料泡沫凉鞋,也是要穿两三年的。如果凉鞋破了,我们通常会把废弃的钢锯条在灶膛里烧红之后,将破的地方焊接好之后再穿,而舍不得扔掉。泡沫塑料凉鞋的鞋底是泡沫,能在水中漂浮,其余部分是塑料。
小时候,经常野跑。有时候我们穿的塑料凉鞋的泡沫鞋底被尖锐的石头或者木棍戳破,也阻挡不住我们探索大自然的好奇的脚步。现在没有那种凉鞋了,讲这些事情,可能是不会被现在的年轻人理解了。
眼看暑假即将结束,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考学校的事情还是没有消息。我也渐渐地从最初的希望,变成了后来的绝望。母亲甚至同我商量好了上高中的事情:上高中的话,就住在学校里,为了便于学习;购买一个煤油炉子做饭。
我也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考不上中专时,能不能上高中。因为那时传言的是,参加中专招生考试的学生,如果不能录取,高中也是不录取的。换句话说,就是落选的中专招生考试的考生,是不能正常上高中的。
有一天,我正在瓜棚里看护最后一批西瓜,那套《官场现形记》下册也已经被我快阅读结束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有人来到瓜地临近的大路上叫我的名字。我放下《官场现形记》,走出瓜棚去看。来人说是:“家里来了个人找你,让你回家去哩!”
时隔多年,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来瓜地叫我的是不是我外甥。好像就是外甥,但是现在却不能确定了。当时我想,什么人会来找我呢?
疑惑中和来叫我的人一起回到家中。看到院子里有好几个邻居,父亲、母亲和二哥、四哥都在,他们都坐着,正在说着什么。
我看见我同学郭焕鹏的父亲也在院子里。正在我一头雾水的时候,同学父亲就站了起来,几步跨到我面前,将一个牛皮纸信封交给我,并对我说:“这是录取通知书——教委的工作人员在我领焕鹏的通知书的时候一起给我的,他们再三叮嘱我,一定要亲手交到你的手上。长庚,你和我家焕鹏都考上成县师范了!”
听到这话,刹那间我懵了。
这是真的吗?
我真的考上了吗?!
直到我颤抖着双手,拆开信封,看到《录取通知书》尾部盖着鲜红的“甘肃省成县师范学校”公章的时候,我依然懵懵懂懂。
大约是看到我的这个样子,同学父亲就说:“你和焕鹏都录取到成县师范了;我打听到你们还有个同学录取到武都卫校了。刚才我都没有给说你被录取的事,是想让你们突然高兴高兴!”
这时,我父亲佯装生气的样子,说:“老伙计,你确实瞒的够紧的!”我分明看见父亲和在场的亲人以及邻居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高兴。
我很感激同学的父亲。他就像天使一样,给我们家送来了福音。我在心里也暗自庆幸着,当初考结束估分什么的都听我哥的。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幸亏我坚持要将成县师范学校填在第一志愿。为这,我哥和我商量了好长时间,最终他还是尊重了我的意见。
那时候,中专考试填报志愿,也是和高考填报志愿一样的。考完之后先估分,再填报志愿,最后才出来分数。所以,我在一篇回忆中师生生活的文章里讲,我县中专招生考试第一名的学生被录取到成县师范学校读书,有朋友表示不可思议,说是错误的。这就是不了解当时的报考规则了。
犹记得,分数公布之后再填报志愿的高考改革,也才是十几年吧。在当时的制度下,有多少考生由于低估分数,浪费了分数;又有多少考生过高估计分数,不得不回乡当了农民,或者只好补习一年,来年再考。
那一天,已经多年不抽烟的父亲,抽了一支烟。
后来,在我读了四年书从成县师范毕业的时候。有一位同学在临别赠言中写道:“刚进学校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你的名字,很奇怪。见到你之后,才发现你是一个满面春风的男孩子!”我想,开学报到,许多学子都是满面春风吧。从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开始,我就是满面春风了吧!
作者:肖长庚,1989年考入甘肃省成县师范学校普师班。毕业后,在文县玉垒九年制学校作教师。1998年参加自学考试,2002年取得新闻专业专科学历;2006年通过自学了考试,取得法律专业本科学历。2003年,通过公开招考,考入县电视台做新闻采访工作;2009年,通过公开开招考,进入基层司法所。同年,通过国家司法考试。现供职于文县法律援助中心,作法律援助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