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树木盆景中文人树名称的出现和风格的流行
核心提示:中国树木盆景中,“文人树”名称的出现和风格的流行,是近十多年来的事。这些年来屡见有关阐述文人树的文章,发表了各自的看法,但如能把文人树作为中国盆景一个重要的造型形式和风格,进行更加认真的探索和实践,逐步建立一定的系列理论,这将是对中华文人文化的传承,相信有助于中国盆景更好地向多元化发展。
中国树木盆景中,“文人树”名称的出现和风格的流行,是近十多年来的事。这些年来屡见有关阐述文人树的文章,发表了各自的看法,但如能把文人树作为中国盆景一个重要的造型形式和风格,进行更加认真的探索和实践,逐步建立一定的系列理论,这将是对中华文人文化的传承,相信有助于中国盆景更好地向多元化发展。
文人画,原本是泛指封建社会中文人、士大夫所作的画,它集结中国绘画中花鸟、山水、人物三大品类,以及工笔、写意不同技法,但又不与其并列。文人画是文人情趣、文人思想的自由发挥和流露,不同于当时的民间画匠和宫廷画师的画。
文人画的形成和确定已一千多年,唐代诗歌盛行,大诗人王维以诗入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被后世奉为文人画的鼻祖。而首先提出文人画理论的是北宋苏轼,他提出了“士夫画”。邓春则称“画者,文之极也”,将“文”与“画”紧密连结起来,初步形成了文人画理论的系统化。直到明代画家兼理论家的董其昌根据苏轼“士夫画”的理论,进一步提出“画分南北宗”和“文人画”的理论(明·董其昌《画禅室随笔》:“文人之画,自王丞相始,……直至元四大家”,“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二宗,也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文人画的名称才开始正式使用,也确立了其在中国画中的地位而延续至今。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盆景在复兴中开展了对外交流而接触到境外盆景,其中包括“古木、细干、疏枝”的日本文人的盆栽,也许是出自中华文人文化基因的共鸣,中国盆景界也把高干、简洁的树木盆景造型称为文人树并流行开来。如果把文人树当成“泊来物”,那也仅仅是一个名称的回归而已。所谓文人树,这种高干、简洁的树木盆景造型,在中国盆景中早就存在,且渊源于中国的文人文化。中国盆景崇尚自然,自古以来就受到文人墨客的喜爱,可惜留下来的东西不多,而且也走过弯路,规则式盆景也曾进入主流。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岭南盆景宗师级前辈陈素仁就创立了深具禅宗思想的高干、简洁、洒脱的树木盆景造型,自成一格,其追随者黄锦、苏樵、莫珉府等人以及后来这种风格的爱好者则笼统地把高干、简洁的树木盆景造型统称为素仁格盆景,并在岭南盆景中广泛流行,成为岭南盆景的一个重要造型风格,也出现了一些比较成功的作品,现在把这种高干、简洁造型风格的作品称为文人树,素仁当是已知的先列者。素仁是寺庙住持,有着深厚的文学修养而又禅心独运,其作品中渗透着“世间本无物,何处惹尘埃”的“空寂”、“无为”、“出尘”的禅宗思想理念,其作品与当今流行的文人树在简洁程度上所有差异,其造型枝法更加自由和简洁,追求简到“极”而讲求最多空间。在某种意义上说,素仁风格是文人树中的“禅树”,但却也难以作出明确界定,某些作品有时只能凭观者的理解作出判断。
日本是一个吸收能力很强的国家,中国盆景传入日本后,浸润于日本民族文化而发展成直观性和生命观强烈的日本盆栽,一般造型严实规范,苍润古朴,结顶浑圆,内力凝聚而缺少空间。而“古木、细干、疏枝”的文人树与一般模样木差别甚大,谅必离不开儒、道思想的影响。日本盆栽界有人还把文人树融入茶道,在茶道清寂、净纯的氛围中提升和品悟文人树的内涵意境,这无疑是一种禅宗精神修行。笔者对日本文化缺乏了解,不敢轻易多加妄言。
文人画是指文人、士大夫作的画,而文人树则是树木盆景中一个具有文人情趣的造型风格。中国文人画中很少单独绘画树木,像马远和赵孟頫的松、宋人的柏、板桥岁寒四君子中的竹更是难得多见,但历来文人画表现形式和本质内涵的一些论述,则可引为借鉴,从中得到启示而有助于文人树的创作和探讨。
▲元·赵孟頫《窠木竹石图》
文人画重“意”,如“凡画山水,意在笔先”,“善画者必意在笔先”(唐·王维《山水论》),“画要士夫气,此言品格也,盖品格之高低,不在乎迹,在乎意”(清·张庚《浦山论画》),“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宋·苏轼《东坡论画》之“跋宋汉杰画山”)等论述,均强调绘画中的强烈主观意识,也就是“意”。这种主观意识的表现,是文人画的精髓。
而“不学为人,自娱而已”(南北朝·姚最《古画品录》),“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元·倪瓒《论画》),“古之高人逸士,往往喜弄笔作山水以自娱”(明·文徵明《衡山论画山水》),“画以养性,非以求名利”(清·范玑《过云卢论画山水》)等论述,又充分体现了文人的自娱心态。这种强烈的主观意识寄情托兴而自娱心态,是注重情感抒发而清高淡定的文人情趣在文人画中的体现。不同文人画家的处世态度和创作理念也会有所不同,如同为顶级文人画家“四僧”中,渐师的画清逸,石谿严整,八大山人和石涛笔法放纵,但八大山人恣肆发挥,而石涛主张“笔墨当随时代”、“法自我运”,面向生活“搜尽奇峰打草稿”,正是“淋漓高下,各自性情”(清·石涛《石涛论山水画》)。
文人树是一种树木盆景造型风格,其造型高古清雅,有着独特美学特征和精神品格,着重表现文人情趣,可感受到形外更多的符码和无声语言。笔者非常赞同赵庆泉先生关于文人树“孤高、简洁、淡雅”的论述。
文人树主要造型特征是高干,高干是相对于整体构图比例而言,干高显得细,干细应尽老辣,可露文人风骨,过嫩过滑会觉平淡乏味。主干节段过渡要流畅舒展而富有变化,既有线条美又藏骨力,但不宜过于曲屈,应用钝角时,尽量少用锐角。主干出托一般都取高位,主枝托寥寥,而小枝横角则应服从整体造型,可疏可密,如表现典雅冠幅较密的造型,应“能做至密,然后疏处得内美”(王伯敏《黄宾虹画语录》),讲求空间美感以显空灵雅趣,且冠幅不宜大,宁紧凑避松散。文人树对隆基要求不高,隆基过大反会有失协调,但根盘则很重要,露根为佳。
文人树和文人画不与中国画中山水、花鸟、人物三大品类并列一样,并不与树木盆景中各种造型形式相并列,可以表现为树木盆景中任何一种造型形式。文人树是以树木盆景造型来自由发挥,表达文人内涵的人情感悟,有着明显的个性特征。制作文人树应凭爱好,因人而异,随缘取材,或“立意在先”,随性写心写意,也就是重在“意”,而做出具有个性的、不同造型形式的文人树,不局限于单干、双干或某种固定模式。
文人画重简,“今见画之简洁高逸,曰士大夫画也”(明·沈颢《画尘》)。文人画家“惜墨如金”,“冗繁削尽留清瘦”,能简尽简,甚至简到“零”,也就是空白、“留白”,“计白当墨”,而“简者简于象而非简于意”(明·恽向《道生论画山水》)。空白能引发联想,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想空间,这是道家“见素抱朴”、“无色而五色成焉”的质朴思想以及物象形式之上一种超越性存在的精神理念,是文人作画的着重追求。
“简”也是文人树的另一个造型特征,以简约冼练、洒脱飘逸的造型形式表现卓而不群、超然脱俗的文人情趣,有时还可适度夸张,这也是文人树吸引人的地方。枝托少,用尽量少的枝托表达尽量多的内涵,难度更大,度数更难掌握,对枝法要求更高,没有对造型枝法的纯熟掌握,做到熟能生巧,随心所欲而自由发挥,就很难把握尺度分寸,无法营造出自然而独特的文人树韵味。“简”也并非等于越少越好,甚至完全不要枝托。盆景以有生命的树木为载体,不像绘画可“脱略形似”而纵意自由发挥,仍需遵循一定的枝托造型布局的美学法则和树木的生长规律,如毫无谱尺的离奇古怪再简也俗,将一株马尾松修剪得只留几根针叶,则可能会“拜拜”。
文人画家王原祁在《麓台画跋》中道:“画法与诗文相通,必有书卷气而可言画。……画虽一艺,而气合书卷,道通心性。”沈宗骞在《芥舟学画编》中则说:“作画作,俗不去则雅不来。夫画俗约有五,……雅之大略也有五。”(清·沈宗骞《芥舟学画编》:“夫道俗约有五:曰格俗、韵俗、气俗、笔俗、图俗。……雅之大略也有五:高雅也,典雅也,隽雅也,和雅也,大雅也。”)历来文人有着深厚的文化修养,这种书卷气就是文人的内涵气质——“文人味”。而“雅”正是文人的文化修养、风韵气质的精神品格的表现。
“雅”也是文人树的意境追求和表现特征,孤高简洁的造型,主要表现简淡高古,天真秀逸的淡雅、高雅韵味。当然,由于素材的差异和枝托布局上的变化,也可以做出气厚法妙、纯朴高远的古雅,或骨疏神密、端庄洒脱的典雅,抑或尘思消尽、神致隽逸的隽雅等不同雅韵,全凭作者的取向把握自由发挥。
文人树的创作,当和作者自身的综合修养有关,特别是文化素养和文人品格修养。当前,文人树作品不是很多,文人树素材本来就偏少,加上制作不易掌握,在当今盆景市场,价格也未被看好,只有抱着平常心态,远离功利,或自娱为主,才有可能静下心来,读些书,多交流,不断探索实践,专心创作,在这个过程中也可逐渐积累和提高自身的文化素养和文人品格。相信随着对文人树研讨的开展和认识的提高,文人树的地位和价值定当提升,会有更多优秀作品面世,这对中国盆景传承中华文化,提升队伍素质,更好地向多元化发展,以增强对外张力有着深远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