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加尔:一个纵情了真实,肆意了梦幻的人
依我看,艺术首先是一种灵魂状态。而我们所有行走在罪恶大地上的人,灵魂都是圣洁的。灵魂是自由的,它有自己的理智、自己的逻辑。
——夏加尔
二零二零年十月十日,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廊坊馆(丝绸之路国际文化交流中心内)展出“马克·夏加尔中国首展”。分为了“爱、乡愁、神奇世界和马戏团”、“经典蚀刻版画:拉·封丹寓言”、“信仰的力量:圣经系列”、“诱惑巴黎”、“生命的终点是一束花”五个主题单元,共计展出一百五十五件作品。包括油画、水彩画、水粉画、坦培拉、蚀刻版画等多种艺术形式的创作。夏加尔纷繁多样的艺术作品,与同时作为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廊坊馆开馆展的“大千气象—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精品展”一同亮相河北·廊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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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许多伟大艺术家一样,马克·夏加尔(Marc Chagall)是个来自非常遥远国度的旅人。花朵、小木屋、小牛、烛台和塞纳河,相拥的恋人全部都像是星座般回旋于画中。这是对夏加尔作品最直观的印象。在离开俄国后晚年的夏加尔定居在法国南部汶斯的圣保罗,他给自己建造了一座可以在山丘上眺望浩淼海洋的工作室。
此时这位名满天下的老画家犹如滑稽又带着柔和微笑的羊,指着自己的画作向每位到来的访客说道:“我是魔术师。”然而他的魔法却是经历了贫穷、犹太教的影响、巴黎的眷恋、世界大战的动荡、爱情的炽烈后灼灼燃烧出的,浪漫。
马克·夏加尔(Marc Chagall,1887-1985)
夏加尔描绘恋人、新婚者在户外紧拥的光景,及手持酒杯、白沙摇曳与相爱之人融合在开阔宇宙大气中所有美好的画面。在夏加尔的世界里,他所呈现出来的表象意义远非单纯又客观的状态,能够触人深思,也能够令人流下感动又惆怅的泪珠。这绝非渺小之物的敏感之心,是上帝给予的一份礼物。
马克·夏加尔,《恋人与花束》,1935-1938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展览展出了众多和花束有关的作品《恋人与花束》、《红色背景的花束》、《玫瑰花束》、《大红花束》等,除了鲜艳又色彩斑斓的鲜花,最令人感动的是花朵旁那一对对小小的、有着浓浓爱意的相拥恋人。就好像夏加尔曾在自传里不断谈论的那句温柔又穿透灵魂的话“生命的终点是一束花”。
马克·夏加尔,《玫瑰花束》,1930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马克·夏加尔,《月亮花束或白色海芋》,1946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夏加尔出生在俄国维捷布斯克一个笃信犹太教的家庭。1910年他到巴黎学画,1915年回到故乡结婚。在俄国革命1917年后的第五年,他即决定远离家园旅居巴黎。然而这个时候的欧洲政治局势动荡不安。接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独裁的希特勒实行恐怖纳粹主义,残杀犹太人。这使得夏加尔深感失落与悲哀,他画出了《磔刑》名作表达自己对同胞被纳粹残杀的哀痛。然而革命的体验在夏加尔典型的作品中几乎产生不了任何变化,大部分都是相似的构图或色彩,只有爱例外。
犹太血统、生于俄国、入法国籍的夏加尔刚出生时像个死胎,曾被不小心“咚”地一声浸在水里,直到最后抢救过来才幸免于难,就这样他从出生时就成了生与死的中间者。少年的夏加尔生活在今天白俄罗斯共和国东北部的维台普斯克,那时当地的四万余人口皆是犹太人。在父亲的引领下,他在市民所尊崇的犹太教堂中初次接触到了宗教艺术。然而对宗教来说,当时他的态度却是反抗的。
马克·夏加尔,《法老面前的摩西和亚伦》,1931-39-52-56-58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他在教堂里这样祷告:“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请把我变成蓝色,或者把我变成疯子,变成月亮。不然就请把我和摩西五书一起藏在祭坛底下......”。虽然犹太社会始终在“圣象破坏论”的环境下,但据文献记载1890年前后,对在俄国的犹太人而言实际存在着些许泛神论的倾向。也许是因为这种宽宥存在的泛神论,才使得起初严禁谈论上帝一切表象的犹太教在某种程度上的宗教戒律被缓和了很多。旧约世界中那充满惊奇的神异与故事就这样在夏加尔的心中种下了奇幻又神秘的种子。他说:“在神秘学、宗教性的境遇里我感到了觉悟。”
马克·夏加尔,《大卫战胜歌利亚》,1931-39-52-56-58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夏加尔以拜占庭艺术特有的自由和空灵,加上民族的不幸以及原罪等意识,创造出日后“超现实主义”而非“现实主义”的图像。在这些图像中虽然多以朝圣为主题但仍然显现着不可言传与萦绕不去的忧愁。1907年夏加尔在母亲的带领下拜在家乡画家伊费达·培恩的个人工作室,开始了他正式的艺术之路。第二年报考圣彼得工艺学校,却因作品过于印象派而落榜。但也正因为此唤醒了他潜在又敏感的艺术天赋。彼时的俄国艺术正受到巴黎艺术,印象主义、野兽主义、及立体主义等不断喷涌出新潮流的波动。
同时还有不少重量级的俄国收藏家执着于野兽派马蒂斯、以及巴比松的柯罗等等。虽然当时帝政下的俄国完全倡导巴黎的前卫艺术之风,但夏加尔却选择将马列维奇等至上主义之派视为宿敌。逐渐地认同了康定斯基等人为代表表达情感与自我的表现主义。数世纪以来沉睡的斯拉夫和犹太教的精神幡然醒悟,夏加尔就这样通过表现主义与自己生来敏感表达情绪与眷恋的形式和当时另一位备受推崇的艺术家哈伊姆·苏丁等成为了“巴黎画派”备受推崇的新星。
马克·夏加尔,《巴黎(镜子后面) 》,1954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马克·夏加尔,《星期日》,1954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马克·夏加尔,《贝西码头》,1954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1919年夏末,夏加尔前往巴黎,刚下车站见到了憧憬已久的巴黎立刻断然了解了自己究竟欠缺些什么。“第一个就是要去看看画展”“我的身体有一种轻快飞扬的感觉,终于了解色彩了!”此后不久他定居在有名的蒙巴纳斯的凡吉拉街,和同样定居在这里的立体派画家有着多次深刻的交流,同时他也经常流连于画廊、美术馆、欣赏于塞尚、高更、雷诺阿、梵高、马蒂斯等人的作品。次年夏加尔参展独立沙龙展时即包括了举世闻名的《我与村庄》等四件作品。画展的成功也让他和当时明星诗人阿波利奈尔结交相熟。阿波利奈尔来访夏加尔画室时曾说“超自然的!你是个超自然主义者!”。也才有了其后”超现实主义”一词,也让世人明确知道了“超现实主义”所谓何指。在当时夏加尔作品中裸体的女人、室内的静物、喝酒的人、弹琴的人、吃东西的人、马戏团、故乡维台普斯克的回忆,都已然采用了某种立体派的视角。
马克·夏加尔,卢浮宫卡鲁塞尔厅,1954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你会发现夏加尔的画面中存在着无重力的房屋、车子、和各种倒置的形象。这种天马行空的构图方式和自巴黎学到的明快的色彩表达,共同营造出一种无厘头又荒诞的世界。立体派画家眼中没有真实世界里的物象,却能依照自我悟性进行统统整合。但夏加尔却是把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和现实世界存在事物的混沌归入一个他自己建设的清晰世界。诚然,夏加尔明白这是一种对现实世界超自然的隐喻,他也曾说“要逃离自然世界是不可能的”。这样看来,绘画之于夏加尔的确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户。
夏加尔和妻子贝拉·罗森菲尔德
爱情,是夏加尔艺术生涯中永恒的主题,也是给予他灵感的源源之泉。夏加尔在二十七岁那年回到家乡后即和自己相恋了多年的女友贝拉结婚了。贝拉的形象和爱在夏加尔的画面中多次出现,而贝拉也是夏加尔最重要的仰慕者,是夏加尔的灵魂伴侣。夏加尔笔下的恋人,彼此亲密地紧拥在一起,好像他们是生存在充满敌意的外在世界里,是一种在隐私中强调自我的境界。“爱是最坚强的启蒙。”夏加尔说,“爱也是诗……我们本体是爱,我们由爱组成,否则还能怎么活呢?那就是为什么我强调五彩缤纷的爱,而不再只是五光十色的绚丽,五彩缤纷的爱,不带理论性的色调”。
马克·夏加尔,《恋人和蓝驴》,1955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直到1941年夏加尔夫妇来到美国,其后至回法国的六年中,身为画家的夏加尔才算真正享受了成功的喜悦。柴可夫斯基作曲的芭蕾舞台剧、 歌剧家史特拉汶斯基的演唱《火鸟》舞台设计,都邀请夏加尔为其设计制作舞台风格。夏加尔在舞台设计上的艺术才华延伸到了巴黎歌剧院天井壁画和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就在他不断享受着成功的喜悦和艺术带给他源源不断的精神滋养时,灵魂伴侣贝拉的去世成为了夏加尔始终挥之不去的生命悲痛。辗转逃亡于国与国之间,眼见无数同胞惨遭杀害,夏加尔的作品在德国、俄国甚至遭到焚毁的命运。在悲痛中,夏加尔的世界已完全崩解,他笔下的天堂全部开始露齿狰狞,直到1950年他移居法国南部汶斯,他好像重新净化了自己,并开始运用新的材料创作。他将色彩和柔情重新表达在了陶瓷和彩色玻璃的制作上,随后再次转向了画作。
马克·夏加尔,《黄色背景上的恋人》,1960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也是在这个阶段,35岁的夏加尔在木板、铜版、石版的制作技巧中逐渐提炼自己表达情感的技巧,而不是单一在此前色彩运用的画面中。也许是因为妻子的去世,夏加尔始终没有丧失对家乡的怀念。他思念维捷布斯克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记忆中的街道、房屋、篱笆形象似乎已经变得模糊,浮现在夏加尔眼前的却满满都是故乡的颜色。每次这种记忆色彩也都在重复着夏加尔对家乡的思念。
在精神分析学的角度上有类似的分析,“艺术作为富有想象力的创造,正如白昼梦一样,是童年游戏的继续和替代。”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首先将作品中的内容定义为梦幻,将艺术创作看做是童年游戏的精神复现。也许是这样的一种无意识,成为了后来对夏加尔作品影响的根源。
马克·夏加尔,《拉·封丹寓言 - 驴和狗》,1927-30-52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本次展览中“经典蚀刻版画:拉·封丹寓言”描绘了很多动物、人物形象。从版画形象作品中你会发现,夏加尔的精神创作并非来自生命中那些美好的东西,而是从“恶”献祭的角度来创作的画家。你能够在众多墨色版画当中找到勃鲁盖尔、博斯、戈雅这些充满怪力乱神艺术家作品的影子。当然,还有《旧约》中来自夏加尔童年记忆深处的那些神秘故事。
马克·夏加尔,《拉·封丹寓言 - 母狮的葬礼》,1927-30-52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马克·夏加尔,《拉·封丹寓言 - 出卖智慧的傻子》,1927-30-52 ⓒ Marc Chagall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0
1952年,六十五岁的夏加尔选择了再婚。他应现代神学艺术运动的推进者克托里耶神父的邀请,受夏特尔大教堂彩色玻璃的启发和影响,为教堂制作彩色玻璃画。通过这些实践吸收的技法为他再度确立了新创作形态的方向。
比如《塞纳河的桥》上蓝、红、紫的颜色;《绿色的驴子和女人》中朱红的花束和绿色的侧面人像。还有《大马戏团》中类似中世纪彩陶片边缘的轮廓线。花、恋人、天使、旋转的世界和童话再一次,回来了。终其一生,夏加尔的艺术少有改变。他的主题固定,用笔、笔法、蚀刻技巧、表达方法都相当一贯性,看起来好似只有一种作画的方法。满目变换的色彩是他多年来唯一的不变。然而他却说“色彩溶于血液里,血液是一种大自然透过父母给的化学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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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我的画就是我的记忆——夏加尔自传》,作者:马克·夏加尔,译者:陈训明,金城出版社,2012-7
【2】《我的生活》,作者:夏加尔,译者: 余中先,出版社: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1
【3】《世界名画家全集--夏加尔》,作者:何政广,出版社: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07
【4】《夏加尔:醉心梦幻意象的画家》,作者: Daniel Marchesseau,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译者: 周梦罴,2003
【5】《“故乡”色彩在夏加尔套色石版画中的表象》知网论文,作者:邱飞,作者单位:中央美术学院
图片资料致谢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廊坊馆&丝绸之路国际文化交流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