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作家们创造的心灵世界

张承志小说《北方的河》中提到的歌手冈林信康

最近关注了引发热议的美国女作家捐肾事件,由此想到一些问题。

作为旁观者,如何怀着善意评价一个并不完美的捐赠者?而作为创作者,如何怀着怜悯来使用现实中的素材?

创作的自由并不在基本的伦理与人性之外。

不可否认的是,在物质浪潮中,作家无法全身而退。所有人或多或少地都被潮流裹挟。如果不保持清醒和思辨,无法与黑暗或是灰色地带抗争。

王安忆将小说命名为“心灵世界”。透过小说,可以看到现实在个人心灵留下的痕迹,带来的影响。

今年读过的几本国内小说可以看出一部分时代的踪迹。

荞麦的《普通婚姻》关注都市婚姻。

奥运前后至今的十几年,社会高速变化。纸媒式微,新媒体兴起。城市化进程加速,传统的女性定位随之慢慢变化。

小说以女性视角讲述十几年来一系列的自我认识转变。婚姻原本被看作如桃花源一般的存在。而今,一些女性决定“出走”,走向茫茫却也充满可能性的旷野。80后女性读来会有许多同感。

荞麦有很好的用词感觉。她用简短的词语概括出一些模糊不定的时刻、感受与情绪变化。可以说有一种叙述的青春感。

这使得她的小说读起来轻快,即使是大而沉重的话题,因为自我清晰信心坚定,很少犹疑。

却也有一些人世茫茫之感。

有的同龄人已显出成熟稳重,非常像大人了。“他们看上去像是年轻时自己尊重或者畏惧的那些前辈。但她从自己和方晨身上却丝毫看不到这种变化。”

逐渐步入四十岁的80后一代,如何“不惑”?这是成长必然的问题。

小说就内容表达来说,是浮光掠影式的,不够深入。严厉一点说,新作与以往作品相比没有进步。信息泛滥的时代对作家来说也是很大挑战。长时间坐在桌前需要极大忍耐、自制和专注。

荞麦的敏锐与清晰的自我界限很适合在微博表达。她的读者投稿中可以看到一部分社会现状。她给了女性很多声援。

但如今已有点跟不动读者投稿了。

《一日三秋》读起来有吸引力。刘震云书写纯熟,很会讲故事。

小说由乡村传说开始,讲乡村故事。又延伸开去,讲人在时代变迁中由乡村到城市的漂泊。

这个故事依然围绕故乡延津展开。刘震云在《一句顶一万句》中讲述出延津与回延津的漫长路途。缓慢,长久,曲折。

而在《一日三秋》里,出延津与回延津是缩略版本,仿佛人加快了在时间里的脚步。回头想想,一切是仓促的,意犹未尽。

有一点瑕疵,还是不吐不快。小说的经济数字并不准确。比如,到邮电所才能打长途电话的年代,小店的房租一年五万。

类似的一些细节,使作品透出未经调查的不严谨。尤其是经济数字,以及与一定年代相吻合的相关物品。虽是小处,还是会令阅读有遗憾。

迟子建出新长篇,还是想读一读。

她的文字有丰沛的情感,语言明亮畅快,是爽朗勤劳且善解人意的东北女子的表达。

《烟火漫卷》讲述哈尔滨的故事。有着异国风情的哈市,几经变迁。这片中国人的土地,俄国人曾停留生活,也被日本人占领过。老城区的旧建筑留下许多故事。

不知是为了讲述故事的需要,还是如作者后记所说创作过程中还有其他工作,这部小说与《额尔古纳河右岸》里沉静的文字截然不同。

这本小说能感受到时代洪流的冲击。语言迅疾。情感易变。经济大潮涌动。

小说里的主要人物大都不再年轻,他们已退休,七十岁上下。却还在奔波。人生总有遗憾。而情感破裂似乎发生在所有年龄段,老年人并未幸免。

人生到底为了什么?很多故事都在追问。金钱能解决一部分问题。情感的遗憾如何弥补?

故事提供参照,答案还需慢慢经历,亲身获得。

《烟火漫卷》是平民烟火气的故事。其中的人物设定并不都使人信服。而对哈尔滨的四季观察,对老建筑的记录,让人想去到那些街巷,慢慢地走走看看。

《心灵世界》是王安忆1994年在复旦大学中文系本科的讲稿。那时她四十岁上下。

“那时候的自己,一是胆大,二是有力气。”

1994年,她写了《长恨歌》,替导演陈凯歌写《风月》剧本。第三件事是在复旦上小说课。讲稿后来结集为《心灵世界》。去年这本书重新修订再版。

这本书是整学期的十三堂课,其中八堂是结合具体作品的解读。

王安忆坦诚说到,“如我这样连中学都未好好读过,一举登上大学殿堂,多少有向命运讨回欠账的得意,心中却也是惶遽的。”

读这本书,每每为她的讲解打动。小说理论所知甚少,无法评价。王安忆对作品解读深刻,对人生认识透彻,她褒赞纯粹的精神和灵魂。

这使我想起她和同为复旦教授的张新颖对话时所说的,“还是不该堕落,还是应该崇高。”

或许对他们那一代人来说,文学、爱情、精神都是神圣领域,不容亵渎。他们缓慢且踏实地生活,吃苦耐劳,有相信。他们又是浪漫的,追求纯粹。

他们没有如今接触的大量信息,高速的经济发展,便捷的交通。但另一方面,他们离自身更近。

王安忆多次提到张承志的作品。她说,张承志总是给我们定出很高的人性标准。

对张承志的代表作《北方的河》,王安忆说到,“他的隔绝不是在一个平面上的隔绝,他是不断上升,上升到一个高度,别人都走不上来,于是他就使他身处绝境。”

借《百年孤独》,王安忆解读了现代思潮。

古典小说的外壳是现实的,内心却总是有圣光照耀。现代小说则好像不断在往下坠落,就像一艘沉船……它给我们提供的心灵世界的画面消沉而且绝望,不再有神话的令人兴奋的光彩……”

现在,在承认每一个个人都是合理存在的理论前提下,取消了所有的质量标准,实质上是取消了个人和个人的差异,结果是再一次地取消了个人,共性的前景又出现在面前,只不过是在一个新的所谓后现代的假定之下。”

对杜拉斯的名作《情人》,王安忆说到:

故事发生在这两个异国人的第三国,加强了人生的漂流感。这里的爱情穿越了情欲,纯粹到性的爱情其实也是爱情的外壳。在性里还有着一个核,就是人性为孤独求救,在命运的漂流中,爱情带有岸的面目。可后来我们知道,它不过是一条船,同样是随波逐流。大家都是渺小的,谁能拯救谁呢?

在这里,爱情又回到精神的状态,但这里的精神是走过了物质的阶段,路程更为漫长,更为深远,虽然是走入了虚无,其实更接近彼岸了

其实我还想问:彼岸是哪里?

王安忆是很好的老师。《心灵世界》值得再读。

文中图片©Davide Montele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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