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达琳||同学聚会【纸刊征稿小小说类（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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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林达琳，女，广东廉江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出著有散文集《酒精泛滥》、小说集《如果，有如果》等。

同学聚会

文|林达琳

春节前，李雷就积极筹备主题为“向青春致敬”的初中同学聚会。一眨眼，初中毕业已经二十年了。绝大部分同学自从初中毕业后就失去联络，这么多年来，也没人想着组织一次相聚。自从前年李雷转行，投身保险业，他就想着把初中毕业照上的63名同学找来，吃个饭，唱个歌，叙个旧，联络联络感情。按照李雷的计划，搞完初中同学聚会，有了经验后，明年他就着手搞小学同学聚会、高中同学聚会与大学同学聚会。

初中同学聚会初步定在大年初三。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要跟家里人在一起，大年初二回娘家，大年初四、初五外出拜年，而初六这天呢，也不容易找着人，因为离家远的到外地工作的，通常起程了，由家里风尘仆仆地往工作目的地跑。只有大年初三是最容易找齐人的日子。大年初三因赤口，风俗习惯是不会外出拜年的，避免与人发生口角争执，招惹口舌是非。慢慢地，搞同学聚会的都选在大年初三这天。

李雷和几个同学商量了一下，打算每人收取三百元作聚会费用。有的同学说，会不会有点高，可能两百块也行了。有的同学说，现在三百块能买到什么，想来的收五百块也来，不想来的不收钱也不来。有的同学说，我有个同事参加同学聚会，从来不用自己掏腰包，因为他们班出了很多大老板，个个都抢着埋单，唉，就我们班那个一点，都是工薪族，最大的官可能就是傻二了，正股级，最大的老板可能就是牛头了，开家发型屋。李雷说，大家的心态放单纯一点，我觉得自己凑钱挺好的，吃啥喝啥理直气壮。

几经艰辛，微信群上的同学越来越多，最终，李雷联络上56个同学，但有部分表示大年初三有别的事，到时抽不出时间，有部分表示参不参加聚会还定不下来，到时再说。李雷知道，还定不下来是否参加的同学绝大部分不可能来参加了。相见不如怀念，不少人一提起“同学聚会”四个字，就思潮起伏，几经思想挣扎，仿佛有两个小人在心里打架：去，不去！众所周知，抱着单纯的目的缅怀过去、致敬青春、重拾友谊的人少之又少，同学聚会的主旋律都变成了攀比，借机显摆一下——大学毕业时比工作前景比收入，工作几年后比伴侣，到小孩长大后比小孩，看哪家的小孩上的大学名牌，是不是已经出国留学。混得不怎么样的，哪敢露面？唉，其实想想，同学聚会也没多大意思。

费尽心机，李雷还是联络不上韩梅梅。韩梅梅是班上的文娱委员，眼睛大大的，鼻子尖尖的，长得可俊俏了，唱歌跳舞样样在行，体育成绩也不错，特别是跳高——她竟然会背越式跳高，令人赏心悦目，连体育特长生也对她甘拜下风。由于长得漂亮，她特别高傲，外号“冰美人”，在班上好朋友极少。

当年，李雷对韩梅梅心生好感，还为她写过两封情书，当然，一直不敢递给她，听说为她送情书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她会直接把信交给班主任。上高中后，两个人在不同的中学，李雷从城北骑着差不多三十分钟自行车到城东，偷偷去到她家附近，想装出邂逅相遇，不知为什么，一次也没成功。后来，听说她父亲调到市区工作了，他们家也搬家了。再后来，高中毕业了，听说她考上了警官学院，而李雷到北京读书，真的是天各一方了。大一那年的寒假，李雷终于鼓起了勇气，千方百计想联系上还在暗恋着的她，但几个要好的同学都说，根本没有她的详细联系方式。

直到李雷谈恋爱、结婚了，他还是对韩梅梅念念不忘，希望能够联系上她。他并不是想和韩梅梅有什么故事，只是，她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他想见见她，看她现在生活得怎样。

几经波折，李雷才联系上当年和韩梅梅同桌的凌波。凌波初中毕业后就不上学了，搞服装批发，赚了一点钱，但手停口停，精神压力较大，嗓子几乎天天沙哑，整个人也憔悴不已。凌波说，韩梅梅在省警官学院毕业后，分配到某市某县公安局上班，刚开始在110指挥中心当接警员，后来自己要求到乡镇派出所，听说表现特别出色，被调回刑警大队，还嫌不够累，干了两年她就主动要求去特警大队。电话那头，凌波的语气甚是夸张：“你知道她在特警大队都做些什么吗？专门干便衣伏击，乔装打扮成一个开摩托车搭客的妇女，对可疑人物进行跟踪，唉，不危险的工作她都觉得不刺激。她是一个要强的人，听说格斗术、擒拿术都很厉害，终日风里来雨里去，整个人晒得黑不溜秋的。说真的，我们平时都太忙，联络便渐渐少了。友谊这东西，常联络就在，长时间不联络了就像机器生锈一样了，大家平时活动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也想不起要去联络对方了。”

趁凌波喘气的机会，李雷连忙插话：她丈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凌波说，大概五年前我到韩梅梅所在那个城市进货，恰巧遇到她妈妈，简单聊了几句，当时她还没结婚，她妈妈说为她的婚事着急了很多年，终于盼来了她要结婚了，她的未婚夫在环卫处工作，唉，都怪我，我在手机上存下她的电话号码了，想着回到家给她打个电话，但我昏头昏脑的，当天手机也弄丢了。

凌波说的话一直在李雷的脑海里回荡。他的心非常忐忑。他更加期待在同学聚会时见到韩梅梅了。不论她现在变成一副什么模样，不论她现在晒得有多黑，像小贩也好，像两摩司机也罢，他相信，她的出现都会令他心跳加速的。他暗暗下定决心：女神，我一定要联系上你。

回到家，李雷将已经取得联系的同学的电话号码逐一拨通，就是为了想找到韩梅梅的电话号码。工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从当年的体育委员那里拿到了韩梅梅的电话号码。但体育委员说，这个号码是十年前在班主任那里拿到的，一直没有打过，不知道现在是否换了新号码。至于大家的班主任，也于去年驾鹤仙游了。

李雷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用颤抖的手拨打电话，却听到“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启用中国移动来电提醒功能”。

顿时，李雷沮丧不已。

就在李雷陷入极度失望之际，晚上十点多，那个号码终于回拨给他了。

是韩梅梅！是她！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富有磁性。她首先向他道歉，说她先是开会，然后工作，差点忘了这个来电了。他连忙问她，大年初三初中同学聚会是否到。他担心她说没时间，赶紧说，下午三点先到母校集合，拍照，五点到酒店吃饭，吃完饭移步到酒店对面的KTV唱歌喝酒，二十年没见，抽一点时间出来应该没问题吧，你是所有男同学心目中的女神呢，一定要到呀！她在电话那头笑了，说我所在的县城到家乡走高速要三个小时，可能抽不出时间了，我当警察这么多年，每年都是从除夕就开始值班，一直到大年初六呢，实在不好意思呀，走不开。

他着急了，无礼的话脱口而出：“你不就一个特警吗？请个假呗！半天时间也抽不出？你们领导也真是的，每年都安排你在春节期间值班，什么意思嘛？不就是欺负你嘛！”

她竟然“哈哈哈”地笑了，然后说这么多年都是我主动要求值班的，跟领导没关系，没办法，逢年过节当警察的最辛苦，神经绷得紧紧的，这职业特点就是这样，群众平安了，当警察的才能心安。

挂断了电话，他觉得心里很难受。搞初中同学聚会的热情已经消失一大半了。

大年初三到了。当天，聚会的主题由“向青春致敬”变成了“手牵手心贴心”捐款。老同学吴江东的女儿得了白血病，急需一大笔钱，大家获悉后非常同情他，准备到母校参观一下，然后到大排档吃个便饭算了，酒不喝了，歌也不唱了，多余出来的钱也一并交给吴江东。吴江东四十岁没到，就快秃顶了，生活的压力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大家都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坚强些，好日子在前头。他既难过又激动，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李雷本来想趁同学聚会时推销保险的，但他发现时机好像不太好，于是，便暂时将想法藏在脑海里。没关系，过几天联系也是一样的。

就在大家在一家白粥档里坐下来时，透过窗户，看到一辆小汽车缓缓地停在白粥档门口，车子挺旧的，有的地方还掉漆了，看起来很寒酸。

开车的人下车了，竟然是韩梅梅！

凌波得意洋洋地说，我告诉韩梅梅今天大家捐款的事了，她说马上向领导请假，过来一趟，因为这样的同学聚会特别有意义，她千方百计都要参加。

李雷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在他心中盘踞多年的女神。韩梅梅和她丈夫都是工薪阶层，日子过得不怎么样，这辆破车也不知道是不是借别人的。听说有女同学一接到同学聚会的通知就马上进美容院做面部护理，进纤体中心减肥，进商场买衣服，进发廊做头发，尽量让自己美一点白一点年轻一点，但韩梅梅好像不太在乎这些，她穿得那么朴素，扎着初中时代一模一样的马尾辫，连润唇膏也没有搽。不过，说句良心话，尽管韩梅梅素面朝天，衣着简单，但是她看起来神采奕奕，气质很好，在穿着花姿招展的女同学中间显得那么特别，那么有朝气。

白粥档泡给客人喝的茶从严格意义上讲根本算不上茶，是用最便宜的茶梗冲的。但韩梅梅一点也不介意，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说同学们，以茶当酒，我迟到了，不好意思，我坐一会儿就要往回赶了，工作太忙，真对不起大家呀。然后，她拿出一个信封，对吴江东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振作起来，争取早日战胜困难，老同学都在为你和你家孩子打气呢。看得出，信封挺沉的，恐怕有好几千块。

李雷根本没有时间和韩梅梅聊上一句，韩梅梅就向大家挥手道别了。他恨恨地说一句，韩梅梅跟的是什么鬼领导嘛，老是欺负她，让她逢年过节值班。

这时，凌波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在公安局里，韩梅梅是一把手，她既是副县长，又是公安局长。

咦？她刚才说请假，那么是向县委书记请的假？

在场的所有人的嘴巴都张得圆圆的。班上出了一个这么大的官，大家怎么不知道？而且，看她开的破车，看她穿的旧运动服运动鞋，还有提的手提包顶多值一百块钱，左看右看，也不像一个大官的样子呀。

凌波说，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我突然八卦起来，上韩梅梅那个县的政府网搜索，就把她的职务搜出来了。

同学们愣了一下，纷纷掏出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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