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浅浅的秋》(组诗)作者 熊衍东
浅浅的秋(组诗)
作者 熊衍东
中元节
七月半,中元节,佛教的盂兰盆节
在这个节日,我们焚纸锭、放河灯、祭祖、祀亡魂……
这也是鬼节,这一天
列祖列宗都要背上盘缠出发
去封都开会
小时候,有一年的中元节是在外祖母家过的
外祖母把烧好的一桌菜端上桌子
然后,把我们赶出来 把大门关上
让列祖列宗先食,之后我们才能去吃
那一年,打开大门,一条鱼被拖在了地上
正当我们认为祖先显灵时
一只野猫猛地窜上窗台跑了
中元节怀念祖母
一架纺车,整夜整夜在黑瓦屋里纺着贫苦的日子
一盏油灯,把芦梗壁熏得黢黑
却把祖母的头发全部熏白了
一只钢筋锅,不慎烧穿了底
祖母把过错一个人揽着;一夜的北风呼啸
祖母和母亲相互搀扶着,去十几里外请医生
一碗稀饭,祖母和母亲相互推让着
锅里干一点的米粥,都让给我们了
吃糠咽菜的日子,祖母因营养不良脸肿了
她用土方子涂了一脸的锅灰
竟奇迹般的消肿了
祖母离开我们多少年了,每年的中元节
我都要为她老人家烧纸钱,冥币,穷怕了的人
总还要烧一些衣服
让她郎光鲜地去参加鬼节的大会
农历七月半
其实也是收获的季节,这个季节
我们还要祭祀土地,祭祀给予我们丰衣足食的时令
祭祀风调雨顺
祭祀列祖列宗的祐护
七月半,瓜田开始捡园
中稻要收割,玉米已挂在屋檐
红红的高粱像一面面旗帜,显示着土地的骄傲
污水处理施工现场已接近尾声
在脚手架上被盛夏的烈炎晒成古铜色皮肤的人
刚好被七月半的一场洗了一个痛快
七月半,送爹爹巴巴的人
在画好的圈里,烧纸钱,把一张脸映得通红
嘴里还念念有词
不知在祈祷什么,还是在忏悔什么
名 字
那个年代,人们用很贱的动物植物取名字
猪、狗、猫、鼠、狼、虎、蚊、虫、毛虎子、盐鼠子
植物就有杨树、柳树、榆树、槐树、栾树
事物就有铁锤子、榔头子、板凳子……
似乎名字越起的贱
孩子就越好带
轰轰烈烈的年代,人们赶时髦,又起名文革、文胜、文章
改革开放之后,名字越来越深奥、文雅
恨不得把母语里最好的词汇都用上
有的还崇洋媚外,把名字改成四字的,五字的
让人辨不清是洋人还是国人
我们六姊妹,父亲去开会了 ,我出生,就叫会平
弟弟出生时国内国际形势一派大好,就叫和平
妹妹们枝呀,芳呀,玉呀,好记好喊
我的孩子一个叫红柳,要她像戈壁的红柳一样
有顽强的生命力,能战胜一切困难,另一个叫鸿儒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寄予一个穷酸文人的一份高雅的希望
台 风
台风利奇马登陆江苏山东后
越来越小,最后转到湖北,就只是一场微弱的风
连雨的边都没有沾着
湖北持续干旱,晴朗的天,一丝云都没有
这台风经过沿海地区还那样嚣张
那么多的人转移,那么多的船只在避风的港湾
还被反复抛上来跌下去
而到了平原内陆,是不是一只猛虎
流落到了平川,被一群犬调戏之后奄奄一息了呢
纺织娘在篱笆上唱了一夜的歌
纺织娘在我们老家不叫这个名字,叫穗壳子
穗壳子在我乘凉的禾场边的篱笆上
不停歇地唱了一夜
穗壳子像极了纺车纺棉织布的声音
它在篱笆上纺着农家人的希望和神话传说
纺着一个一个人的心思,它打开了音乐的闸门
让怀春的人跟着哼起情歌
失意的女子,从死胡同里走出来
一夜之后,人们从篱笆边走过
穗壳子已停止了歌唱,人们精神抖擞地
该干啥干啥,生活的亮色就是从纺织娘的歌声开始的
园 丁
一棵树的造型,一蓬花的打理,一条篱笆的修剪
一座假山的营造
一条鹅卵石弯弯的林荫小道的
清扫……
其实,他们把你比喻为老师
这些花花草草、石头砖块都是你的学生
虽然你没有声嘶力竭地
在讲台上讲课
我只是看见你与一朵含苞欲放的花交流了好久
与一只蝴蝶
一只从外面飞来的蝉
打了很久的哑谜
人工增雨
我误认为是雷声,误认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云
是与一个人的约会
几发增雨的炮弹
让极不情愿的雨落下来
凝聚了云层的力量,让水分子
紧紧团结,攥成一个强大的拳头
瓢泼桶倒地捶下来
人定胜天,一场人工增雨之后
大地又陷入了干旱
几门大炮,严阵以待
它们在等待寻找又一个绝佳天气
青 蛙
池塘快干了,浅浅的水连一只青蛙的叫声
都藏不住
青蛙从池塘里蹦出来
直接蹦到庄稼地了,在庄稼地里
青蛙不敢大声歌唱,也不敢敲那面大鼓
青蛙把自己蛰伏起来
寻找害虫,为农作物当好医生
同时,青蛙同农民一样在等待一场大暴雨
满池塘的青蛙
就快憋不住了
浅浅的秋
子夜你才浮出来,我伸手一摸
浅浅地凉意,浅浅的秋,一滴夜露
泄露了秋的秘密
最不讲道理,最强旺霸道的酷暑
还要深深地掐那个人黑黢黢的皮肤
汗水从工装里流出来
很快就流成了一条河
一片叶子
这个时候探出来,风一吹
它就掉下来
那个等待把中秋咬伤的石榴
被夏天一句一句调侃的话羞红了脸
只有晚熟的桃子
落了一地
检园的瓜田,那么多没有成熟的瓜
和正在开黄色小花的藤蔓
为换季腾出了地盘
浅浅的秋,从墙根的一阵漩涡风开始
很快就漫延到大田了
秋老虎
急不可奈的人,把整个暑热泡在河水里
他们的皮肤受不了强烈阳光的噬咬
似乎比盛夏还要猛烈还要决绝
太阳的光线,每一根都烧得通红
连一丝风
都挟带着火的脾气
你看它走过的地方,有的土地龟裂
有的留下深深的辙印,禾苗和成熟的庄稼
明显被灼伤
蒸笼一样的田间和大棚内
一桌流水席,就要拉开序幕了
这最后的挣扎,让那个在桥头等待雇工的人
把一条擦汗的毛巾
全擦湿了
出伏的最后两天
三伏带秋。立秋已经几天了
踩着最后两天的伏尾巴
好多人在咬牙坚持
蓝天把白云的羊群都赶进了圈里
热情的风,为太阳的逡巡,打开了通道
被太阳烤焦的作物
只要有根火柴就能点燃
它再也沉不住气
那些振耳欲聋的秋蝉的鸣叫
一天天浅下去的河谷里蛙鼓的敲打
都是它最后的吼叫
出伏只有两天了,离秋高气爽、风和日丽
也只有两天了
落 叶
其实叶子是不愿意落的
一阵风,反复策反,反复做过细的思想工作
叶子,终于依依不舍地落了
这只是初秋,只是大片大片的叶子
还没心没肺地绿着,只是晚稻田里的青蛙
还没有把所有的稻穗敲黄
叶子落了,飘落的过程
与一片新叶诞生的过程如出一辙
一片新叶沿着枝条的脉络,奋力爬上来
用整个春夏季
托起一片天
叶子要腾出地方,等待来年春天
又一片新叶
破茧而出
扫落叶
沙沙沙,沙沙沙……
把黎明一下一下扫出来,把晨星
早起的人的脚印,把一阵夜风顽皮的笑声
一下一下
扫出来
扫落叶的人是最知道秋天深浅的
那些叶子成熟之后
把眷恋熬成一首诗之后
他强有力的扫帚,一下一下
把秋天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擦掉
为一场雪
准备充足的舞台
沙沙沙,沙沙沙……
扫落叶的人把整个背影留给了季节
把一面干净的地盘
留给了知情的人
一片叶子枯黄的过程
一片叶子,由嫩绿,再深绿
再到碧绿,一片叶子,呵护着花朵
呵护着枝条
迎接早春的霜
夏季的雨,初秋的雷鸣电闪
一片叶子,忍受虫的噬咬,鸟的啄食
苍老而枯黄
一片叶子,在秋天的一再邀请下
从枝条上脱落
来于尘土,归于尘土
一片叶子无怨无悔
出 伏
你终于要走了,一树的蝉
还在歇斯底里挽留,天蓝得更加高远
夕阳的炉灶
把一条河炖成一锅粥
那些日子,只有极有耐心的人
才能够忍受。风儿的翅膀着了火
一队蚂蚁
借助树荫歇息
蝴蝶把闷热的瓜田越扇越热
一车瓜还没有到市场,就把那个拖瓜人
全身的衣服都汗湿了
你终于要走了,之后的秋风秋风
一定会说很多的风凉话
但我们还是期待着
赤脚走在骄阳晒焦的土路上
保护着原始的状态,一条土路
在骄阳的炙烤下,滚烫而灼热
我像童年
赤脚踩上去
童年就是在这条小路上走过盛夏
手里的袋子装了一半的蝉蜕壳
或者一豆篓半夏
一双脚走过冬天,再在盛夏的铁锅上烤熟
磨出的茧子
比那段岁月的话题还坚硬
今天,我赤脚走了家乡的土路上
骄阳还是那样滚烫
脚踏上去,土路像一块烙铁
我的心在跟着滋滋地燃烧
割 草
正午。盛夏的太阳把草都晒蔫了
一股股热浪
扑面而来
姐姐就是这个时候去割草的
正午割草,草很快就晒干
装在背篓里
姐姐一个人背回去
那是一背篓草
那是姐姐与太阳激烈的竞争之后
一铲一铲割下的草
牛还在池塘里困水,歇息的人们
在树荫下等待太阳的光线淡下去
我的姐姐一个人在割草
小脸蛋比太阳还红
云
整整一个八月,天上的云是那样珍贵
有时,好不容易攥起一个拳头
只轻轻地捶几下
就烟消云散了
一件衣裳,穿在谁的身上都是透明的
那个穿泳装的人
从一个水池游到另一个水池
只游了几下就不见了
有时是一个穿厚厚棉袄的人
被热风一吹,三下两下就脱了过精光
害羞得随夕阳
躲到山那边去了
也有成群结队去逛市场的
有的牵着牛羊,有的驮着农产品
汗水不小心就落下来,夏天就有了
短时雷阵雨
狗尾巴草都熟了
这些野粟子,这些狗尾巴草
比母亲种上的几亩糯粟,还早熟了一些天
靠天收的野粟子,像极了我家那条小狗的尾巴
大风让它们匍伏下来,微风和小风
让它们学会不停地点头哈腰
狗尾巴草是攥着夏天的尾巴成熟的
黄黄的叶子,像一条鞭子
把时光抽得团团转,用手一捻,香喷喷的米
比狗粮还值钱
狗尾巴草都成熟了,秋天来了
我们的人生不也是一株狗尾巴草
熟透的时候,秋天就深了
棉桃炸开
第一朵棉桃炸开,第一朵棉桃
在所有的棉桃还在青悠悠地做着梦的时候
轰的一声炸开了
那么多棉花的叶子,拉起了屏帐
它们在为这个阵痛分娩的桃子接生
风走了又回来
蝴蝶扇起的消息
不径而走
一朵洁白的花就这样开了,整个棉花田
我听见一个一个桃子开始炸开
那个捡花的人
乐得合不拢嘴
黄 昏
拉网式的排查,最后那个人
在池塘里,洗干净脚上的泥巴,天就黑了
一盏盏灯,就是这时候拉亮的
就是这时候炊烟升起来
整个村庄
弥漫了香甜的饭香
那头老牛,每向村庄踏进一步
暮色就进一层
直到牛栏里,一只蛐蛐
举办的独唱音乐会开场
天黑之前,最后一只鸟归巢了
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喊热
已经秋了,黄昏之后,还没有降温的趋势
栖 身
守瓜田的人,只要有一个瓜棚栖身
就知足了
那些滚圆的瓜,只要有一个瓜架
有一块温柔的泥土拥抱
有一个能倚靠、能栖身的地方
就足够了
那个在城里打工的人
在马路牙子上转了半天,还没有找到
居所
在砖瓦厂做苦力的工人
中间间歇的时间,一躺在地下就睡着了
打麦场转场时
麦垛缝里有人发出鼾声……
安得广厦千万间的诗人
一千多年了
还没有
找到栖身的地方
等待一场秋雨
等待一场秋雨,如同等待一个人的
回心转意
决绝地走了之后
就是云淡风轻
台风擦不到边,急急忙忙的云
只是经过,只是去赴另一个人的约会
雷声远在一场梦里
稻谷羞赧地低下头
干渴的土地,龟裂的田块
像一个人声讨的万言书
红高粱只差一把火,就能燎原
瓜藤使劲往泥土里抠,把残阳都抠出了血
那些耷拉了头等待秋雨的庄稼
从一只鸟的匆匆而过
看见了一丝希望
处 暑
一根琴弦断了,音乐戛然而止
而藕断丝连,一塘的荷叶虽然开始枯黄
但最后的一朵荷花
盛开在一个人的心上
正午,炽烈的阳光还是那么兢兢业业
只是傍晚的天空,一些云卷土重来
一些风吹掉一个人的草帽
蜻蜓越飞越低
知了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地叫着
一队蚂蚁抬着粮食有序撤退
只有蛐蛐在墙角,拼命擂响一面鼓
乘凉的人们没有等到一曲音乐的休止符
就曲终人散
稻谷黄了,一台收割机
在试割
炸开的棉朵上,一滴露珠有些浸人
一阵北风,由远及近
老气横秋
我自认为还没有老气横秋
可秋天毕竟来了,可秋天来了之后
越来越深,我骨子里的秋,不是这样的
有什么值得这样呢
数着时间的嘀嗒声,一分一秒
一时一刻,就这样过去了,再也不会复返
回过头来瞄,我似乎欠岁月太多
我为什么就不能老骥伏枥、不能同黄昏
展开拉锯战呢
当一个人真正老气横秋的时候
他走路,也一定是颤颤巍巍
他说话,会不会前言不搭后语呢
横刀立马
当过兵的人,看过《三国演义》的人
幻想过横刀立马
我这个在训练场把裤子磨破的士兵
连木马都难得跳过去,谈何手持武器纵马驰骋
作为一个文化兵
我调动过母语的千军万马
让每一个汉字,像一位将军
能够横刀立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是我的剑门关
是我文字垒起来的骄傲
即使一个很小很弱的汉字
我也能把它训练成一位勇敢的战士
在一篇美文和一首匕首一样的诗里
冲锋陷阵
作者简介:
熊衍东,从江汉平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张蔡村走出来,在巴山蜀水通往大山内心的隧道里,以一个军人的执著,完成了国防工程艰巨的任务。办《业余诗人》,拉一支佛子山文学队伍,在天门经济开发区探索改革发展的新课题,以一首一首小诗打开人生的通道。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日报》、《经济日报》、《长江日报》、《湖北日报》、《诗歌报》、《诗刊》、《诗选刊》、《散文诗选刊》、《诗人》、《诗神》、《星星》、《诗潮》、《当代诗人》、《红柳》、《诗歌报》、《绿风》、《扬子江》、《中国诗人》、《创作与实践》、《绿风》、《长江文艺》、《青年月报》等报刊发表诗歌1000多篇首。诗作先后被多家出版社出版的文集选用。《菊展》被收入《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2012中国好诗300首》;先后主编了《业余诗人》、《楚天大地》、《天门山》、《天门文艺》等刊物。出版诗集《三叶草》、《平原上的竖琴》、《鹧鸪鸟喊出的平原》、《芦花深处》、《窗外有雨》。诗作在全国十多次诗歌大赛中获奖。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市作家协会会员。天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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