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朗诵 · 《念父亲》作者铃儿朗诵刘秋元 / 开普饭

念父亲

作者铃儿

朗诵刘秋元

转眼，父亲离开我们已十周年。时间真是一味疗伤的药，我终于能想到他并不感到悲哀，念起他也不觉得伤痛了！

父亲硬朗的身姿，爽朗的气度，时常在我眼前，觉着父亲只是远行罢了，并未与我们阴阳两隔。想起我的父亲就仿佛有股饭菜的飘香萦绕着我，让人感到温暖、踏实、满足、快乐，这种美好的感觉融化在我三餐的一汤一粥，一菜一蔬里；藏匿在老家那堵围墙的一砖一瓦里……。

父亲逃过日本轰炸，挨过三年饥荒。农垦时期他以一曲京剧《智取威虎山》的名段：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二黄倒版唱腔以及他年年的劳模称号，在农垦界走红。父亲高大魁梧，人们都亲切的称他丁大个。父亲作为基层干部发言之前，习惯用缺了中指头的右手梳理几下他的大背头，哈哈地大笑几声，便开始了幽默风趣的讲话。有次天空飘着雪花，父亲脱了鞋赤脚站在雪地里，讲完话积雪已没过脚踝，社员们都咋舌，他若无其事穿上鞋看着直直的深深的脚印哈哈大笑。父亲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壮志满怀，热血澎湃，正如他唱的那段京剧：“甘洒热血祭春秋”一样。

父亲那只缺了中指的手，是为生产队打麦子时，因连夜带头奋战，困乏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一不留神鲜血染红了康麦英的齿轮，父亲右手的其他手指也都少了一截，父亲哈哈大笑高声骂道:“瘪子！你们掉到饭锅里也好让我孩儿们解解馋！”继续喂他的康麦英，康麦英张着巨大的嘴吃进去的麦草吐出了红色的麦粒，旁边人哭着拉他快去医院，父亲不理会像一头红了眼的狮子嗷嗷地吼叫着继续拼命干，直到人们找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强行把他拖离打麦场。这些都是后来听人们说的，我没有亲眼看到那样的一个场面，但我深切感受到父亲刚毅倔强的性格，我深切感受他断指的剧痛！十指连心啊！他那般嗷嗷的吼叫是在压制他的疼痛。

打我记事起就知道爸爸的手长的跟家人不一样，姐们都叫他伯，就我叫他爸爸，我跟家人也不一样。爸爸那双有指头和没指头的手从没有打过我，更没有动过我一个手指头。有次我玩水，惹怒了妈妈，她自己不动手打我，像慈禧下懿旨指挥我爸打我，爸爸就用左手垫在我屁股上高高挥舞起右手使劲的打得啪啪响，我觉得怪有意思的呵呵呵的笑，爸小声对我说:傻孩子，你哭你哭呀？我笑得更厉害了，爸大声对妈传话说，打得这么狠还笑，怕是这孩子被打傻了吧？不知底情的妈妈就收回了她的成命。我从小就奇怪，我为什么总是惹我妈生气？我怎么没惹过我爸生气呢？关于这个问题，我夜晚坐在麦秸秆堆上，望着满天的星斗，一次次的问星星，星星不吱声，蛐蛐乱叫唤，星星眨着眼睛逗我，我就这样被星星哄睡着，父亲总能准确地找到我，把我背回家里，那时的我迷迷糊糊，继续犯错，继续“挨打”，遭遇到母亲亲自动手那就是真的打了。父亲没有真打过我，可他真打过我哥，而且打得那么狠让我印象深刻。

父亲外出开会三天，我哥趁他不在家，号召左邻右舍硬是把屋后的小窄沟填满往后延长好几米挖出一条宽沟，回填的土铺高了房屋后的地面，正当大伙兴奋这一壮举时，赶到家的父亲抡起铁锹朝正在吹牛欢畅的哥身上就是一铁锹，毫无防备的哥哥疼得妈呀娘的叫唤，哥哥趔趄的跑，父亲飞快的追，又是一锹拍过去，锹把子断了迅速捡起锹把继续追，我哥腾空而起一下子越过那条刚刚加宽的沟面，朝着父亲扑通双膝跪在满是泥水的河对面，嘴里喊叫着：伯呀伯呀，您饶了我吧，我再也，再也不敢了……脸色惨白，泪如雨下，父亲用他那洪亮高亢的声音骂:“你个瘪子！你个混账东西！你才多大呀！跟日本鬼子啥区别！？胆敢侵略国家土地！我灭了你！”母亲眼泪哗啦冲过来拼命的抱住父亲，拦着不让他再追打，边哭边说：他不是日本鬼子，他是你唯一的娃啊！那个娃救落水老师，牺牲了，这个娃，你要把他再打死了，你就是绝户头了呀！……

邻居婶噙着眼泪过来帮腔：我说，丁大个呀，娃儿身子骨弱，经不起你这样打呀，娃儿都跪下给你认错了，你饶了他吧，再说这排房的人都参加了啊，每次一下大雨小沟水满就往屋里倒灌，确实让人头疼，再说，加宽更好储水抗旱呀。邻居们都站出来说大个子，您细看呀，麦苗没伤一根咧！父亲这才松懈下来，才想起年前与队里其他干部商量过，以后用小型收割机了，田头的路不需要那么宽了，这块地留的路太宽了要改造，加上邻居们不断反映沟水倒灌的事，预定把沟加宽。父亲停下的手在发抖，泪眼望着对面的儿，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父亲流泪，父亲喃喃自语：我没本事带大家共同致富，没本事盖楼房让自己的老婆孩子住，住这样的平房还让他们受屈，父亲掌心手背地翻看自己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哈哈哈……父亲又爽朗的笑了。

在后面的日子里，我看见满房坡的乌龟老鳖壳，那是我哥补身体吃了扔上去的，我哥自那次挨打后时常喜欢半夜惊厥，那些乌龟都是生产队深挖沟渠挖出来的，还有那长了不知多少年快成精的鳝鱼。我哥养壮了身子，决定再跳一次，可怎么也跳不过那条大宽沟了。

再以后的几年里，田地也重新丈量划分了。

父亲的烹调技术不知不觉的也越发精湛，街坊邻居们办喜事的也越来越多，都喜欢请丁大个主厨，父亲做出的宴席，节约不浪费，荤素搭配，色香味美，五味俱全，摆上桌子看像艺术品，拿起筷子吃停不住嘴。有两口子吵架了闹着离婚不过了，生气的婆娘绝食，父亲去劝解，他先把男的拉一边批评几句，然后不吱声直奔厨房，不一会儿做好一碗酸辣汤，指使男的端给老婆吃，看着女的吃了，父亲缓缓地说：“生活就是这碗汤，酸甜苦辣样样都得有，平心静气慢慢品，才会品出它的滋味儿！啥是本事？有本事都把家给我过圆满喽。”

父亲把他身上特有的艺术气息带入了平平淡淡，实实在在的生活中，他翻耕的田垄高低成行，整齐有序；他种出的蔬菜瓜果油嫩香甜，父亲还买来砖自己动手切了一个围墙，空地里按阴阳向背喜阴喜湿的来调配种植，蔬菜瓜果一年四季都不用上街再买，后院墙根种上丝瓜佛手，前院墙头爬上金银花藤，靠卧室门窗种上浇汤花和指甲花，一个可以闻芳香驱蚊虫，一个可以染指甲防长虫（蛇）。

父母亲劳作不息，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成人娶嫁生子，直到我参加工作成了家，有了可爱的小宝贝，父母每次来我家，都会带上各种他们亲手种的菜，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理好的菜！每次我回家看父母，父亲都会丢下手里的活，认真仔细的洗净他那双粗大的手抱着我女儿问她喝不喝牛妈妈（牛奶酸奶类）？随后就淘米净菜张罗做饭了。女儿闹着要洗花花澡，父母亲又是一阵忙碌。

一阵红色的雨，落在父亲新砌的池子里，满池的玫粉色花瓣……这是与屋子同龄的蔷薇，现已成了花树，花树开满了玫粉色的层层叠叠的花，瀑布似的泻下来，千枝展万叶，万朵压枝低。一阵脂粉香风过，簌簌花雨散满池。花瓣落在水池里，飘在女儿欢快的笑声里，低头与女儿逗乐的父亲也快乐地像个孩子，父亲的头发花白稀疏了，脸上的皱纹在笑声里愈发深刻了，中过两次风复又坚强站起的双腿不那么利索了。父亲练习走步，摔倒又爬起，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腿，在我的泪眼里模糊了，那时的父亲爱听刘欢的歌：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从头再来……！

那时的家里没钱买砖砌院墙做水池，那时的父亲跑了好远的路，寻访来几棵玫红色和粉红色的蔷薇栽在我们女孩子住的半边平房屋后，那时的蔷薇花满身都是刺碰一下就扎人，几年下来已分不清哪个是玫红色的花茎，哪个是粉红色的花枝了，它们抱成一团形成了一堵天然的花墙，温柔安全的守护着我们姐妹。

随着父亲的离世，老家的平房只剩下那砖砌的围墙了，那个邻家女孩儿和我的女儿一同嬉戏的花池已经半池子泥浆布满青苔，那个留下我欢乐记忆的水井、柿子树都看不见了，那些从地缝里都开出花带给我的惊喜寻不着了，替代它们的是钢筋水泥楼房，板着脸的地板砖缝再也开不出太阳花。

如今树立践行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就是让我们坚持节约，保护自然，还我们农村的自然宁静，和谐美丽的生态文明发展道路。父亲用实际行动教育了我们：生活品质的好坏，不是穿金戴银住高楼开豪车，而是用勤劳的双手用有限的自然条件创造出无限美好的生活。屋宽不如心宽，家人的笑声才是检验我们生活品质的标准。生活的艺术，艺术的生活已植入我的内心深处。

念起父亲，也使我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推辞武汉大饭店的邀请，甘心只当家人的厨师，他是想人生苦短，去日苦多，他是想陪着妻儿把艰难岁月的苦，过得跟蜜一样甜，把困苦日子的劫，挽出一朵美丽的蝴蝶结，呈现出大道至简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