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连载三十二
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
(持续创作中)
九. 小道弯弯大路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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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这天,团里有交通车要返回赤峰。路过二连时,正好把我捎上。
交通车不是每天都有,一个星期才有一趟,赶上节假日也是照样。交通车的始发和到达都在赤峰火车站站前广场(说是广场,真实还没有一个足球场大),等于是本部队的环线班车,接送流动的干部战士和探亲家属;另外还负责给沿线各营连递送报纸信件。
司机战友很好说话,他听说我是从兵部来的,两只眼睛就有些放光;说要直接把我送到师政治部,真是太巧了。
一路上,我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不停地回放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汽车驶出老连队的路,正是狼群奔袭而来和落荒而逃的路。我仔细地查看着路两边的雪地,想找找有没有那具被狼拖走的无皮狼尸。
但是,我没有看到。
我相信,饿狼即使饥肠辘辘,也断然不会拿它同伴的尸肉充饥。
它们一定是掩埋了同伴,也把寻仇的种子埋在那里……
昨晚连队战士业余演唱组的表演,由“三用堂”搬到大操场,而且全连都参加了“演出”,可谓惊心动魄、叹为观止。
这是一场未经排练的“演出”,其精彩程度不是哪一个编剧所能编出来的,也不是任何导演所能导的一场“活报剧”。
这场“大剧”的精彩落幕,是不是胜负已有定论的大结局?
很难说清!
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每一种生物或动物,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自有来的道理。让它灭亡或者消失,带给这个世界最终的结果一一是利,还是弊?
或许,彼此共存同续、避免互相伤害,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又想到了陈大毛一一他会不会因为他的莽撞、他的率真,甚至他的既可笑又可爱的意气用事,给他带来不悦,还可能受到批评甚至处分?
这都说不准。
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因此而受到撤职和下放。那个“五排长”的虚职,是不在编的。本来就是个玩笑,谁也没拿着当真,撤不撤都无所谓。至于下放,还能下到哪儿去?他已经在最底层了,流在谷底的水蜿蜒百里,依然在谷底……
师部司政后三大机关驻地没在一起。司令部在赤峰火车站站前一座独楼独院里;政治部在赤峰卫校借用了一幢四层半的小楼,那半层在顶层,住了宣传队的一些女兵。后勤部驻在火车站货场附近,因为有大量的后勤物资需要调配和调度,必须要考虑到方便运输等问题。
宣传科和文化科都在卫校小楼的四层。说是小楼,其实也不算小。一至四层每层大约有二十个房间,房间有大有小;大的有二十多平方米,小的有十几平方米。各科就把大房间用来做办公室,小房间当宿舍住人。
卫校当时的学生不算多,都集中到另外的楼上进行日常教学活动了。可见当地支援铁路建设的力度和热情确实是蛮高的。
马力和走云住的房间里还有一张空床,我就在这儿临时住下了。
莫老干事晚上打呼噜声音太大。本来是摄影干事陈也新与他同住一个房间,却因为陈也新实在受不了大文豪的鼾声如雷,便找了个借口搬到另一个房间去住了。陈干事把那个房间的一半隔成暗房,专门用来冲胶卷洗照片。这样一来,那个房间便成了他的“独家领地”。
亓副科长家属随军原本住在辽阳,因为有老母亲跟着,为了便于照顾,就把家搬到赤峰,住在临时家属院里,离卫校不算太远。
按说,莫老干事军龄漫长,家属随军的条件早就够了,可他从来没打过家属随军报告。这是为什么?你只要想想他这么多年来坚持写入党申请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和地主家庭划清界线么。既然要划清界线,那又怎么能让大地主的女儿随军呢?若是随了军,那岂不是让人觉得他的入党动机和实际表现自相矛盾?若被人斥之为言行不一、口是心非,他又该作何解释……
一一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绝对不能犯糊涂!
画画的李干事已经确定要转业,正在转业接收地联系工作,走了一个多星期了。我这次回来又没见到他,总是擦肩而过……
不知是何原因,文化科一直没给配科长。
亓副科长是很有涵养的一个人,他也不好意思向领导询问。
倒是政治部柳副主任看出来点事情的端倪。
有一次,柳副主任嘻嘻哈哈地用带有安抚性质的语气对亓副科长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你老亓就是一名强将,呵呵呵呵……”
亓副科长听出来了,却又不能点破,也是嘻嘻哈哈地应付过去。
柳副主任个子瘦小,肤色黝黑,生性机敏,犹擅言辞。作报告不拿稿子讲话三四个小时不带停顿一下,人称“柳铁嘴”。一提这个名号,机关里没有人不知道。
师部搬到赤峰以后,司政后机关办公和住的地方都有了,唯独缺少一个开大会、看电影和演出的地方,那就是礼堂。因为铁道兵的流动性太大,在一个地方不可能长住;过不了几年,等铁路建成,部队也该走了。所以,修建一座新礼堂就没有太大的必要。
部队刚到赤峰时有个顺口溜儿,形容当时还比较落后的状况一一
一条马路走到头,
一个公园两个猴;
三个警察俩岗楼,
就是不缺羊马牛。
……
赤峰市的一条街道旁边,有一座旧礼堂,借给了部队用。师里就组织兵力对旧礼堂进行了修缮,里里外外粉刷一新,很快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首长指示,要在礼堂内墙上书写一些紧跟形势、提升士气的宣传口号;礼堂进门的迎面墙上,最好是画一幅大的宣传画,也是要体现我们部队特点的。
这个任务,本来是要交给文化科李干事去完成。可是,李干事不在,又不能等;正好我回来,不由分说,这个任务就压在了我的头上。
柳副主任把首长的意图跟亓副科长交代清楚了。亓副科长就把我叫去,憨厚地一笑,说:“给你分派个任务。”
“什么任务?”
“
艰巨而光荣的任务。”
“……?!”
“把礼堂布置一下,写写字,画张画……”
亓副科长立马就带上我,去现场考察。
现场里转了一圈,我心里就有了数一一干完这些活,至少需要半个月!而且,还不包括做宣传牌和大型宣传画底板及边框的时间。这些东西,需要两三个木工来干,大约也得需要三到五天……
我原准备三两天之内返回北京的计划,眼瞅着就要泡汤!
亓副科长问:“怎么样,有困难吗?”
我说:“有一一”
我把对时间的估算和需要木工配合的想法如实说了一遍。但是我没敢说我着急回北京的事儿;怕第一次接受任务就这么拖泥带水,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亓副科长说:“困难肯定有,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他说到这儿,连自己都笑了一一这算什么话?
亓副科长接着说:“有困难,但是要克服。这样吧一一木工、木料,让管理科来找;宣传口号内容,由咱们文化科和宣传科一起拟定;大型宣传画,创作肯定是来不及了,那就临摹那张《铁道兵志在四方》。纸笔颜色,缺什么买什么。怎么样?有信心吧?”
“请首长们放心,我一定完成!”
亓副科长见我表了态,脸上的表情如沐春风。他的一只手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回去!今天晚上食堂会餐……”
怎么都忘了,今天是元旦。
我的肩膀经他这么一拍,徒然感觉增加了不少重量,像块大石头,起码要压我半个月不止。
回到政治部,在上楼的时候,迎面遇见刘大笔拿着碗筷下楼一一这家伙,吃饭倒是挺积极……他朝我意味深长地一笑,神秘兮兮地说:“怎么样,‘北京的砖’一一转来转去,还是得当‘砖’吧?”
我不卑不亢地斜视了他一眼,心里话:说风凉话算啥本事?要有真本事你来干!
终于又听见有人喊我“老土”了!
喊我“老土”的人,除了马力和走云,还能有谁?
大文豪也喊过,那只是偶尔的偶尔,在有限的范围内。
刘大笔不会这样喊我,因为他没有资格。简单说吧,就是他在我心目中无话不谈、无事不知、无处不在的“三无”程度,与马力和走云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可以说他永远达不到那种程度。
我用一个擅自修改过的汉语词汇来形容,那就叫“亲密无缝”。一一我把“间”拿掉了,换上个“缝”。那个“间”,是间谍的间、挑拨离间的间;也是空间的间、时间的间……总之,间代表了空隙,标志着距离,蕴含着不可预知的危机!
对这个字,我只是有我自己的理解,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内部掌握即可。
一种直觉告诉我:和刘大笔这种人在一起共事,绝不轻松。必须事事小心,处处警醒;既要防暗箭,又要躲阴风。如果有可能的话,离他越远越好……
我当初送他那块砖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一一这本是一个玩笑,顶多算是并无恶意的一个小小的恶作剧而已;而他却小题大做,把那块砖拿到领导面前,当成我“胡作非为”的“罪证”,让领导断案,当场定罪。
也许是我疏忽了,没有给他一个台阶下。我应该先给他道个歉,非常真诚和忏悔地说声:“我错了,让你受累了……”但是我没有。总以为那块砖本身就是万能的,放在脚下就是“台阶”。可他偏偏另作他用,想拿砖来砸我,最好是砸我个头破血流……这已经不是穷追不舍,而是有点“穷凶极恶”了!
再糊涂的法官,也懂得于法有据。何况领导虽然不是并且也不想当“法官”,却绝不糊涂;这个事情,法律上是个空白,法无禁止的行为该定何罪?
一一继续往前延伸,便是何罪之有?
领导心里明白。
故宫里,皇帝上朝的大殿上,挂有一块大匾,上面的金字写着:明镜高悬。
领导肯定知道。
安抚一下,还能怎么样?
构陷不成,刘大笔依然耿耿于怀,余怒未消。
他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关键时刻,这块砖对他还有用一一即使堵不住我的道,也想绊我个跟头……
真是个居心叵测的家伙!
马力和走云也知道了我给刘大笔送砖的事,忍不住捧腹大笑一通。笑罢,马力说了一句:“也就是老土能干出这事儿……”
走云一语道破天机:“老土这小子,就是有‘病’!”
一一有“病”?老走说对了。这是他们和我共有的“病”,“病”得都不轻。
责任编辑: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