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飞宇:温暖的、诗性的、苛刻的写作者
2020年12月30日,毕飞宇当选新一届江苏省作协主席。毕飞宇著有长篇小说《平原》《推拿》《那个秋天、那个夏季》,中短篇《青衣》《玉米》《雨天里的棉花糖》《哺乳期的女人》《地球上的王家庄》《是谁在深夜说话》《相爱的日子》等,是江苏省第一位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家。他的作品被译介到美、英、法、西班牙、葡萄牙等二十多个国家,成为中国当代文学走向世界的一个不容忽视的中坚力量。
“毕飞宇的语言是诗性的,像瑞士表一样准确、精致,字里行间流淌着汉语的血脉和韵律。他自称没有姓氏、没有故乡,但他的文学是有故乡的,他小说里的人物是有根的,玉米、玉秀、筱燕秋、端方从苏北水乡里长出来,包裹着厚厚的文化土层。当然,如今他们已离开苏北大地,跟九儿、富贵们一起闯荡江湖,行走国际。毕飞宇笔下的王家庄已经构成当代中国文学最重要的风景之一,它提供了一个高密度的社会标本、美学文本和思想坐标。”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纪录片导演张同道说。
2019年,张同道拍摄了纪录片《文学的故乡》,其中的一集是《毕飞宇》。
毕飞宇于1964年出生于江苏兴化,父亲从小被人领养。“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没有故乡是一个巨大的遗憾。作为一个作家,为什么不能在虚拟的世界里面,回过头来写写那块土地,写写我的祖辈?”毕飞宇在《文学的故乡》里说道,在他的作品中,他“对生育、对哺乳、对血液、对疼痛、对出生、对死亡,对这么几个主题特别感兴趣。即使我在进行一部小说写作的时候,开始没有一个清晰的理念要做什么,但是绕过来绕过去,这几样东西很自然地就在我的小说里面往外跳。这几样东西构成了我小说的一个母体。”
童年的孤独带给毕飞宇的是强烈的好奇心。小学五年级的那一年,他离开了村庄,来到了小镇。开学的第一天,他在小街上看见有人在刻图章,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反着写”的汉字,他看着,入迷了,连上学都给忘记了。他每天在小街上看各种手艺人,看他们怎样清理猪头,怎样制作渔具,怎么缝纫,怎样绱鞋,怎样煎熬糖浆,怎样做月饼,怎样互助和诋毁,这一切都被他记录在了心里。
好奇驱动了追问,任何事,他觉得没弄明白,就挖空心思都要去追究一番。比方说,死亡。按照毕飞宇自己的说法,在他的童年,他目睹过无数的死亡,就守在死者的家里,看着死者咽下最后的一口气,那是有声音的。毕飞宇说,“死亡的声音就是树叶掉在地上的声音。死亡就是叶落大地。”
毕飞宇在《文学的故乡》里说道,“现在年过五十了,我依然认为我是一个好奇心非常强的人。好奇是人生最了不起的能量。当时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为什么如此热爱虚构,如此热爱写作,如此热爱小说,说白了,是好奇心在那儿驱动。”
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毕飞宇研究中心主任张堂会认为,毕飞宇是一位高度注重文体实验的作家,在小说语言、节奏和形式上进行了多方面的探索与追求。毕飞宇对语言的要求非常苛刻,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具有很高的辨识度。毕飞宇小说语言力避陈词滥调,追求一种智性与原创。毕飞宇一开始是写诗的,后来才转向小说创作,正是得益于早年的诗歌创作经验,毕飞宇小说语言中夹有许多诗意性的意象,读来令人回味不已。
“因为对诗歌的喜爱,我的小说里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诗意。”毕飞宇说。他读书的时候,整个中国的大地上都弥漫着诗歌。1983年,毕飞宇刚进入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就读,让他万万没想到,作为83级的新生,他被学长们推荐为刚成立的诗社的社长。“我任何时候都愿意把诗歌放在文字类艺术式样的巅峰。我把诗歌打碎了,我的小说就是碗里面的一杯水,诗歌就是盐,我拿了那么一点点兑到那碗水里面去,这碗水的局面彻底改变,它变得有味道。”毕飞宇说。
张堂会介绍,毕飞宇集中笔墨描摹了苏北平原“大王庄”的历史过往和人情百态,对20世纪中国乡村底层世界的生存环境、精神状态进行了较为连贯的书写,创造出自己专属的文学地理世界,其中有《玉米》的坚韧和粗粝,也有《平原》的锋利和厚重。《平原》开篇用了麦子、大地、村落、田野、风车、阳光等景致风物,描绘出了苏北平原的壮阔景色,烘托出一种亘古不变的劳作氛围,给小说人物安排了一个宏大的历史、地理背景。《平原》节奏弛张相间,急缓相宜,有时加速推进,有时又缓慢舒徐,具有一种音乐的旋律感,有序曲,有蓄势,有高潮,还有舒缓的过门,有力地增强了小说的审美韵味。
毕飞宇作品底盘重,但是,因为有足够的势能,却具有轻盈飘逸的风格,往往从人们日常生活入手,描写那些平凡人生中的小人物,但能够深入开掘,以轻取重,传达出沉重深刻的精神内涵与意义。然而,除了作品的深沉诗意,生活中的毕飞宇让人感觉如此温暖亲近。
江苏省泰州市作家协会主席庞余亮眼中的毕飞宇,“第一优点是小说写得好,所以评论家才说他是这一代小说家中的‘首席小提琴手’。”除了写小说,这位“首席小提琴手”还特别多才多艺——健身、足球、乒乓球、声乐。他喜欢找比他水平高的乒乓球运动员“较量”,如果能赢得高水平运动员一局球,他会说上好几天。他不是炫耀,而是头头是道地分析技术的得失,还有比赛中的随机应变和有的放矢。“他是很苛刻的,”作为毕飞宇的发小,庞余亮补充说,“对自己尤其苛刻,不要说写作了,就是输了球,他也要分析,找原因。”
“我以为,这个南京大学的毕教授真的可以再加一门‘乒乓球课’,再加一门‘足球课’。毕飞宇最大的缺点就是爱‘教唆’人写小说。我就是在他的‘教唆’之下开始写小说的。他的‘教唆’里是对文学的热爱和对朋友的坦诚。”庞余亮告诉记者。
为了培养更多的“文学人口”,毕飞宇抽出宝贵时间在故乡泰州兴化设立“毕飞宇工作室·小说沙龙”,亲自做了20多场文学公益活动。他还打了很多个电话,从人民文学出版社等10多家出版社募捐到了2万多册高品质的图书,设立了“毕飞宇工作室·广场书屋”,并建立起了“义工值日制度”。“很少有人知道毕飞宇的‘文学义工’的身份,但我以为,这个温暖身份和‘首席小提琴手’一样恰当。”庞余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