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天堂
在电脑前折腾了数个小时候后,我承认奇迹不会出现,昨日写到深夜的湖州游记找不回来了。重写?真的不想啊,但是湖州似乎又不能不写。痛苦!
为什么要这样呢,湖州之行明明是快乐的!
小余说既然我爱吃湖鲜,那么干脆就去湖州转转好了。这主意不错,再顺便去一下长兴县,那里的太湖博物馆据说有点意思。
杭州的雨停了,湖州的雨依然不小。但只要出了门,谁还真的在乎下不下雨呢?而且古人不是说了嘛,贵人出门才下雨的。江南的颜色离不开这水汽,你瞧,青青翠翠池边柳,红红白白荷鹭飞,还有青瓦白墙的农舍,裹着雨雾,尽可入画。
从杭州到湖州的路不远,沿途的好去处不少,我喜欢挑一些比较特别的,譬如钱山漾遗址。这地方看上去就是纯粹的乡野稻田,再有几条水沟和水杉构成的防风带。但这里叠压着新石器时代的良渚文化和商周时期的马桥文化遗址,出土过很多陶器、稻谷及多种植物种子,还有竹编物和丝麻等,是一片富庶了几千年的土地,我本计划要走上一走沾沾地气,但是这雨,这泥……算了吧,我不是贪财的人,看到就好了。
正要开车离去,天空中落下一堆黄叶纷纷——懵住了,才过立秋而已,江南还不至于如此吧?雨刮器一扫,仔细再看看,哇喔,是一群北黄粉蝶。被我嫌弃的泥地原来是它们吮吸矿物盐的食堂。它们认真的模样,像一群表演轮番起跳的芭蕾舞演员,雨丝和风里都是掌声呢!至于我?拿起相机下车吧,还犹豫什么呢!
大混沌和千张包子,看出区别来了么?
湖州位于太湖南岸,河网密布,桥梁众多,被列入国保名录里的就有好几座。受时间限制无法一一造访,我坐在小吃店里的正犯愁到底要去看哪一个?忽然发现店门口就有一座,还是最有代表性的“潮音桥”。如此便也不急,慢慢吃饭就好了。我和小余在店里点了大馄饨、千张包子,以及各种卤料,这里服务态度那是相当差,所以味道么,自然是相当的好。
潮音桥横跨霅(zhá)溪,呈东西向,始建于明嘉靖年间,是座三孔石拱桥。湖州的漕运发达,中间的石孔因为要行船所以十分高大,桥中央比两岸的老宅还要高上几分,登桥远眺,青瓦叠黛,粉墙相牵,颇有烟云之气。数百年来,这桥上凡夫俗子走过,才子佳人走过,如今我也算走了一遭,还假模假样地撑着伞,不知道会装点了河畔哪一户人家窗外的风景呢?
潮音桥在湖中当地还有个说法叫:桥中桥。因为高,所以登桥的路不得不向两岸延伸颇远,如此南北原本沿着水岸行走的人不免被阻挡,人们干脆在桥西的石孔下另修了一座平直的小桥联通南北。如此,远在明代,湖州就俨然就有了一座“立交桥”的雏形。
一位母亲站在小桥上,对着自己七八岁的女儿说:“妈妈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玩,这里啊,就是你外婆以前的家”。总有人问保护古建筑的意义是什么?喏,就在这句话里。
临别的时候我又回头远远望了此桥一眼,秀、稳,石孔与倒影,似日月,若明镜,能将人的心思都看得清清楚楚。
陈英士塑像
陈英士(陈其美)的家“五昌里”就在潮音桥不远处,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自己当初究竟看没看清楚蒋介石的心思呢?陈英士是同盟会元老,辛亥革命的领袖,是猛将,是意志坚定的血性男儿,因此招来复辟后袁世凯的暗杀。听闻噩耗赶赴现场的孙中山抱着陈英士的尸体痛哭“失我长城”。当年在东京,他和蒋介石拜过把子,并且将其介绍给孙中山,蒋介石才有了后来。他的两个亲侄子,一个陈果夫,一个陈立夫,都是牛人,辅佐蒋介石,是其身边的大人物,但是,国民党的江山终究还是丢了。
陈英士的墓就在湖州革命烈士陵园外不远,单独依着一座高大的土丘而建,孙中山亲题的墓碑,墓前祭台上写着“气壮山河”四个大字。据说当时号称民国第一大墓。雨天,只有我一个人,小余嫌雨大,开玩笑说他是共产党,不拜国民党的,不肯下车。青石道很长,苔痕很重,湿滑得紧,我走得很小心。望着青冢上的森森林木,我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来祭拜他才比较合适,那就敬他为中国人探索希望的勇气,敬他的铁血铮铮吧!
不远处的湖州革命烈士陵园里,还有一位湖州名人的纪念馆——钱壮飞。作为中共顶级情报人员,打入国民党内部的他,若不是牺牲得早,陈英士的侄子陈果夫作为国民党的组织部长,大概率会被折腾得再少活几年。不过钱壮飞的墓不在此地,而是在他牺牲的贵州金沙县。
还是去看看飞英塔吧,那是佛国世界,世间所有的纷争在那里都是虚妄。
始建于北宋的飞英塔与众不同,尤其是第一层飞檐,像梦露被地下铁的风吹起的裙摆[i],整座佛塔因此显露出一丝娇媚。也许你会觉得我这纯属胡说八道,但是被绿的芭蕉,红的紫薇环绕的飞英塔,怎么就不能以柔美的姿态示众呢?非要整天板着脸才叫念佛么?你没发现其实菩萨、佛,都挺好看的不是么?飞英塔是砖木结构,曾屡遭雷劈,但也都被重新修缮,拜历代工匠们尽心尽力所赐,时至如今,此塔远看雄浑古朴,近看端庄秀丽又舒展如佳人出梦,堪称江南无出其右。
飞英塔最大的不同是木塔里面还有一座石塔。石塔始建于唐(现存的是南宋重修的),是座舍利塔,后来舍利夜放光华,当地人或许是担心此宝会飞离,亦或招来匪盗,于是在外面又新建了一座木塔将其保护起来。名字据说取“舍利飞轮,英光普照”之意。
石塔八面五层,仿木构楼阁式分段雕刻砌叠而成。石塔上的罗汉、菩萨还有佛祖,在透过木塔层层塔门的光线照映之下,看上去甚有活力。沿着设在木塔内壁的登塔楼梯盘旋而上,我与他们一一面对,似乎感受到一股骚动在这塔内翻涌。也许在这里坐了近千年,相互之间早已没什么可聊的了,突然来了一个可以听他们讲讲禅机的人,都比较激动吧。
楼梯虽窄,匠人们却设计了很好的保护,所以并不危险,不知不觉已然登顶,扶栏低头望去,那石塔竟如定海神针一般。耳畔忽然想起齐天大圣打上凌霄宝殿的那段锣鼓喧天唢呐长鸣的曲子,我这才恍若大悟,那骚动的感觉是在提醒我——木塔内精心设计的世界从来都不是佛国天堂。天堂,只有打碎了禁锢之后才能找到。
飞英塔外,风吹塔铃声声远,红尘万丈世人忙。
这是多美的画卷!始于春秋时期太湖溇港的修建,堤防、横塘、圩田,一条条河道,一道道闸门,这些水利工程至今依然滋养着一户户农家和一座座村庄,这里一方方池塘里鱼虾肥,一亩亩沃土上稻花香。“鱼米之乡、天下粮仓”,“苏湖熟、天下足”,如果这不都是天堂,那么一定是天堂的模样设计错了。
苏轼守湖州,登临飞英塔后有诗云:“眼界穷大千”;赵孟頫爬上来后写道:“千里湖光秋色尽,万家烟火夕阳多”。我憋不出好诗,就干脆靠在飞英塔最高的栏杆上,哼了一曲小调“太湖美”,看家燕在眼前来回飞。
长兴县太湖博物馆
可惜的是,等我们四点抵达长兴的太湖博物馆的时候,只听到工作人员温柔地提醒:“对不起先生,我们闭馆时间到了。您明天也不要来了,明天星期一我们也不开门,您后天来参观吧。您是哪里来的?”“杭州”“哦,浙江的杭州啊!”我一头雾水,难道长兴县不是浙江而是江苏的么?我明明是看了浙江自然博物馆一年一度的长兴鸟类调查报告才知道这家博物馆的啊,是看了小七他们一边观鸟一边晒美食才知道长兴的湖鲜嘎嘎好吃的啊!我可能会记不住领导的名字,但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出错!?
太湖白虾
我没弄错,尤其是当我和小余中间的餐桌上端上来了清蒸白鱼、白灼白虾、银鱼炒鸡蛋这“太湖三白”时,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里就是浙江湖州的长兴。
湖州行,既然游记写了两遍,我琢磨着至少还得再去一次才划算!你们说呢?
[i] 飞英塔二层内平座下斗拱采用“七铺作重拱出双杪双上昂偷心造”,为现存木结构古建筑中较为罕见的做法,是以飞檐显得格外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