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大赛作品27】秋人：打狗（小说）
打 狗
文/秋人
油菜花开时节，疯狗特别多，太平乡已经有多个村子连续发生疯狗伤人事件。根据上级指示，乡政府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布置打狗工作。
会议在乡政府的小会议室举行，乡长和书记亲自坐阵，分管政法工作的王副乡长主持会议。参加会议的有乡派出所、司法所、综治维稳中心、医院和兽医站等单位成员。乡长和书记首先讲话，针对当前疯狗伤人事件分别作了具体指示，他们代表乡党委、政府任命王副乡长为打狗队长，带领打狗队下乡打狗。
领导作完指示，与会人员发表意见，司法所长说：“你说这狗怎么总是和油菜花较劲呢？油菜花一开，这狗就疯，这是怎么回事？”
兽医站长说：“这与油菜花开无关，主要是油菜花开这段时间是动物的发情期，猫狗的脾气都比较狂躁。”
司法所长就问：“那人为什么就不疯呢？”他其实是想说人为什么不在这段时间发情，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在座的人已经哄然大笑。
兽医站长笑道：“人是有理智的动物，怎么能与猫狗相提并论，院长你说是不是？”
医院院长见兽医站长问到自己头上，就笑了：“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但我想所长的意思恐怕是希望人也和狗一样发疯才好，那样你司法所才有生意可做嘛，要不到哪里去收调解费？”
司法所长恼了，马上反唇相讥：“我看你才希望人发疯呢，要不你下去干什么？”
王副乡长瞪了二人一眼，说：“我说你们二人是怎么回事，还没下去打狗，就在这里狗咬狗了？”
综治主任说：“别管他怎么回事，上级叫我们打狗，我们就去打狗，干脆叫所头给我们每人发一支枪，下去几梭子把狗消灭干净算了。”
派出所长说：“我可没这么大本事，要这样吃梭子的恐怕不是狗，而是你我喽。”
大家都笑了起来，王副乡长又说：“瞧你们这点出息，不就是几条狗吗？总不可能比老虎还要厉害？值得你们谈狗色变？多带几条木棒下去就行了。”
书记见大家的讨论有些走题了，于是说：“同志们，别看狗不是人，但它比人更危险，因为狗没有理智，尤其是疯狗，要不骂人的时候，怎么会说‘你他妈就是一条疯狗’呢？”
书记的诙谐引起与会人员又一次哄堂大笑，气氛一下活跃起来。书记接着说：“所以我们不要轻视疯狗，狗疯了就要打，因为它关系到民生问题，关系到社会稳定问题。”
王副乡长见书记心情不坏，趁机说：“老大，这段时间弟兄们口里淡出鸟来，手无缚鸡之力，这场战斗很艰苦啊。”他说这话有几分弦外之音，往日班子开会，会议桌上摆满了饮料、水果和香烟，开会之前就在饭店里定好了餐，再不济也是在食堂准备了酒肉；如今，会议桌上除了笔记本和茶杯，还是笔记本和茶杯，更不要奢望什么工作餐了，怎么说也有些今不如昔的感慨。
打狗队员见王副乡长带了头，也都蠢蠢欲言。司法所长咳嗽一声，接言道：“王队长说得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狗队有必要加强战斗力。”他说话很注意掌握分寸，因为有正乡长在场，就不能叫王乡长，也不能叫王副乡长，否则王副乡长心里会不舒服的，只能按王副乡长在打狗队的临时职务叫他王队长，发言也只能算着对王副乡长发言的强调和补充，这得益于他多年做基层司法调解工作得出的经验。
书记刚才还阳光灿烂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一下就阴云密布了，他瞪着王副乡长说：“老王你这个这个要端正态度啊，我们这是在为党为人民工作，不是在做生意谈条件啦。”书记也是一个老基层干部，他知道该怎么对付王副乡长这种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人，首选办法就是围点打援敲山震虎。果然，其他人都不敢再吭声了。
见王副乡长闹了个大红脸，乡长说话了：“书记刚才说得很对，谁也不能违反纪律拿工作当儿戏。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也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去打狗，再怎么说这也是件危险活儿。这样吧，乡里按规定发给大家下乡补助。另外，通知办公室行文，下发到各村，打狗运动就算开始了。”
书记心里嘀咕，妈的就你老二会做人，我唱黑脸你唱红脸，人心都给你收买完了。
王副乡长带着一肚子气说：“二哥，等你造起龙船都已经过了端午啦，还是先行动后行文吧。”
书记和乡长商量了一下，觉得王副乡长说的对，同意打狗队即日开赴各村打狗。
打狗队到达的第一站是石头村。这个村是王副乡长的责任村，石多土少，但是狗多，几乎家家都有。王副乡长在这里包村，工作开展得异常缓慢艰难，导致他缺少政绩影响提升，到如今还是一个副科级干部，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可恶的石头村。按他的说法，石头村的人像石头一样硬，狗像人一样恶。他恨石头村，也恨这里的人。这次，乡里成立打狗队，并让他执掌生杀大权，总算是有了一次出口恶气的机会。
冤家路窄，打狗队一进村，就碰上了一只膘肥体壮的黄毛大狗。这狗狼腰虎眼，足有一米多高，像一条小牛犊那么大，四爪抓地，毛发竖立，气势凶悍，一见生人就龇牙咧嘴汪汪叫阵。
王副乡长叫医院的救护车停在路边，医生护士全副武装待命，一有情况马上救人。
打狗队虽然都是些在基层摸爬滚打久经锻炼的猛将，但和狗对垒却还是第一次，尤其是这么凶恨的恶狗，大家心里都有几分发虚，幸好各人手里都提着木棒，狗不敢上前，人也不敢挪步，都明白要先在气势上压制对方稳住阵脚。
王副乡长见这阵势，知道狗只是虚张声势，暂时不会进攻，但人也不能后退，一退就等于示弱，狗就会猛扑过来先发制人。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先发制狗。千钧一发之际，他果断地大吼一声“上！”打狗队得了精神上的鼓励，勇气陡增，五六条壮汉手提五尺青冈木硬棒嗷叫着呈扇形将狗围住。
那狗见势不妙，夹尾欲逃，王副乡长再喝一声：“打！”五六条木棒雷击电闪般击下。一阵猛打，狗被击中倒地，吐出舌头，眼睛鼻孔都流出鲜血，奄奄一息。
这一打，惊动了石头村的人，大家都跑出来观看究竟，还有人用手机拍下了打狗场景。王副乡长用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恶狠狠地对狗又似对村民说：“狗日的，看你还恶不恶？”
村主任闻讯赶来，气喘吁吁地问：“王乡长，这是怎么回事？”
王副乡长瞪了村主任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回事？我告诉你，现在全乡开展打狗运动，你家伙的也不能袖手旁观。”
“打狗运动？”村主任一头雾水，“怎么不开个会，至少也得发个通知呀？”按照惯例，往年打狗都是要提前召开干群动员大会，行文通知各村。
“通知个屁。”王副乡长说，“通知狗们逃跑？打鬼去？”
村主任摸了一下脑袋，说：“既然这样，那就打吧。”
王副乡长说：“还打啥，打石头？我估计狗都吓跑了，撤！”
医院院长见终于制服了疯狗，才敢松一口气。但想到自己的职责所在，便问村主任，石头村有没有疯狗伤人？有就赶快叫过来让医生护士给打狂犬疫苗针。
村主任说村里暂时还没有发生疯狗伤人事件，就这一条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疯了的狗也叫你们给打了。
院长说那就好那就好，没有情况我们就可以放心回去了。
村主任说辛苦大家了，在村里吃了饭再走吧。王副乡长瞪了村主任一眼：“吃啥饭，你是想要我们犯错误吧？”
村主任不敢再说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打狗队把狗丢上车，不想狗的主人得知消息从地里匆匆赶回来，死拽住狗腿不放：“这狗是我的，你们把它留下吧！”
村主任也说：“王乡长，你既然讲这狗是疯狗，打也就打了。但这狗是有主人的，你们带回去恐怕不妥吧？”
王副乡长眉毛一竖，说：“你这当主任的是怎么讲话的呢？怎么叫做我讲是疯狗就是疯狗？你没看见现在到处都有油菜花开了，狗容易得疯病，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而且现在已经有很多村子发生了疯狗伤人事件，这是事实，所以上级指示我们要开展打狗运动了。”
村主任明白王副乡长对他们石头村没有好感，他现在讲啥都会激起王副乡长的反感，于是说：“我没讲你们打错了狗，只是这狗你们不能带走。”
王副乡长说：“我们先把狗带回去做化验，如果不是疯狗，会还给你们的。”说着给兽医站长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表态。
兽医站长赶忙说：“这狗八成是疯了，让我们带回去做个化验吧。”
村主任知道再讲也无济于事，只好干瞪眼不作声了。
狗主人还想争执，穿警服的派出所长一瞪眼，说：“你这是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想跟我一起去派出所吗？”狗主人这才松了手，打狗队开着车一溜烟走了。
回到乡里，王副乡长径直把车开进派出所，说：“杀狗，吃！”
“不是讲要化验吗？”兽医站长不解地问，“如果不是狂犬得还给村民，怎么能吃呢？”
“我讲你脑子怎么就不开窍呢？”王副乡长说，“吃完你给开个化验单证明是条狂犬就行了。”
兽医站长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愣在一旁不敢吱声。
王副乡长下了令，众人不敢再有异议，况且那香喷喷的狗肉也确实馋人。于是，众人把狗弄进食堂，烧水的烧水，磨刀的磨刀，准备大快朵颐。
正准备杀狗，王副乡长的手机骤然铃声大作。“喂，谁呀？”王副乡长接电话，“对，是我。啥？不可能吧？”王副乡长脸色突变，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谁的电话？”派出所长见状凑过来问，“发生啥事啦？”
“石……石头村发生疯狗伤人事件。”王副乡长有气无力地说，“疯狗连伤了五六人……”话没说完，他就双腿无力一屁股坐到了狗身上。
王副乡长身高一米八二，体重九十五公斤，奄奄一息的黄狗被他一坐，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叫，竟拼尽全力在王副乡长大腿上狠咬一口，痛得王副乡长鬼叫一声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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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秋人，原名伍秋福，广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广西文学》《滇池》《雪莲》《红豆》《小说月刊》《北方作家》《荷花淀》《南方文学》《天池》《精短小说》《上海故事》等刊。曾获浩然文学奖、《今古传奇》全国优秀小说奖、冯梦龙全国短篇小说奖、登沙河全国短篇小说奖、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奖、广西小小说奖，有作品入选多种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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